第一一七章:功成出外(五)
這一番誅心之言,令元子攸陷入了沉思。元徽察言觀色,知道元子攸已被說動,表面上不動聲色,心中卻暗自樂開了花,生出一種病態的快感來。
哼!周惠小兒,居然敢屢次冒犯於我,真是愚頑之極!你也不想想,中樞是誰在用事,朝局是在誰的掌握之中?只要讓我逮住錯處,任你手握精兵,迭建奇功又如何?一樣坑得你莫名其妙,坑得你滿臉是血,坑得你萬劫不復!
正在這時候,門下省忽然通傳,使持節大都督、通直散騎常侍楊寬遣其帳內統軍、秘書郎賀若統送來緊急奏疏,聲稱河橋已經修好,並有前給事黃門侍郎渤海高乾率八百鄉曲前來馳援京師,請求天子給予接見,並釋放其弟高昂。
「高乾邕來了嗎!」元子攸大喜,幾乎從御座上站了起來。
渤海高家,乃是冀州大豪族,高乾這一支雖非嫡脈,在州中的影響力卻是極大。昔年葛榮作亂時,其家南遷至大河、濟水一帶,跟隨的鄉民足有數千人之多,因此朝廷僑立東冀州安置冀州流民時,家主高翼便是當然的東冀州刺史,並晉封樂城縣侯。其四子高乾高乾邕、高慎高仲密、高昂高敖曹、高通高季式,或明悟俊偉,或慷慨雄壯,俱為一時之秀,而高乾更是元子攸的故交,昔年他為長樂王就藩時,兩人便多有交結。可惜其家為爾朱榮所忌,父子兄弟皆被斥退,高昂甚至被打入了死牢之中。
如今他才誅殺爾朱榮、元天穆等,高乾便率八百鄉曲前來馳援,足見其對朝廷和他本人的忠心,這怎不讓他大喜過望?
「乾邕心向朝廷,則冀州不足平矣!」元子攸笑著和元徽說道。
「此皆陛下素日仁德所致,固為朝廷之洪福!」元徽很湊趣的拜倒在御座之前,「且臣乾既能以八百之眾越冀、相二州前來京師,足見河北人心大多向著朝廷,朝廷大有招撫的餘地。方才臣惠說朝廷難以招撫河北,真是何等的荒謬!」
「皇叔言之有理,」元子攸點了點頭,大聲命令身邊的待詔近侍,「速往中書省,傳令溫侍郎草詔,以渤海高乾為侍中,加撫軍將軍、金紫光祿大夫,盡快前來京師入覲!」
……,……
周惠並不知道,他才離開含章殿片刻,便已經被城陽王元徽進了讒言。然而在另一方面,他心中卻非常清楚,,以元徽睚眥必報、嫉賢妒能的性格,肯定不會放過他,遭其進讒陷害是遲早的事情。
所以,當同行的臨淮王元彧提醒他小心時,周惠坦然的回答道:「方今時局艱難,為人臣者,理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替陛下和朝廷分憂。若是有所毀譽,也只能由他,我自秉著忠直之心便是。」
說到這裡,他側身駐足,向幾步之外的楊侃拱手致歉:「方纔心中急切,言語太過諍直,對令叔司空公頗有不敬,還望楊公恕罪!」
「……罷了!」楊侃面容轉霽,停步向周惠回禮道,「允宣都這麼說了,我還能責怪什麼?況且,允宣兄的看法也頗有見地,並非存心相輕……不滿允宣,舍弟遵彥也同樣不看好河北局勢,不看好家叔此行,早上還對家叔表達過類似的擔憂。」
「遵彥回京師了麼?」周惠詫異的問道,心中頗以為怪。他分明記得,上個月重陽節時,他去嵩高山拜訪楊遵彥和邢邵,兩人還悠然自得、毫無出仕之意,怎麼現在楊遵彥卻拋下好友獨自回京?
然而緊接著,周惠立刻就反應了過來,笑著向楊侃點了點頭:「是我多問了。遵彥為司空公之子,源僕射之甥,父親和舅父受任出外,自然要隨行參贊籌謀。」
正所謂「上陣父子兵」,如今這個時代,子侄隨父輩出鎮地方,甚至代理父職,都是很平常的事情。昔年裴叔業舉壽春歸附北朝,事未成而卒於州,即是由侄兒裴植監護州事;北道行台、懷朔鎮將楊鈞守鎮城抵禦叛軍,期間病死之後,也是由其子楊寬代為守禦。
按照原本的歷史,楊遵彥正是由於隨父前往河北上任,才會流落河北,僥倖避過家亡國破之災。後來為報家仇國恨,投刺於高歡轅門,任大行台右丞重職。在覆滅爾朱氏之後,又幾經輾轉沉浮,甚至變易名姓、逃亡潛隱,終於復歸高歡之子高洋幕府,成為北齊宰相,參預和執掌朝政近十年……
一念至此,周惠忽然感到極不舒服,彷彿是心儀的女子被人搶走了一般——
這可不成啊!如此俊才,怎麼能夠讓高歡、高洋去糟蹋?
想起歷史上他假意投水自盡、改名入嵩山隱居、又東入田橫島講學的坎坷經歷,還有被高洋之弟高演、高湛虐殺至「一目已出」的悲慘結局,周惠心中暗自下了決心,一定要將其納入自己的幕府之內。
雖然楊愔出身高門,聲名早著,去年就已擔任通直散騎常侍,當時名位還在自己之上。然而他如今已為正三品平南將軍,府戶軍都督,一旦出外擔任刺史,便是使持節的開府重鎮;楊遵彥卻正隱居家中,沒有任何官階和職務,兩人的名位已經倒轉了過來。
在這種情形之下,自己誠心邀請他擔任州中別駕、平南府長史,為自己的首席幕僚,也許能夠打動他也未可知?
此外,楊侃是元子攸誅殺爾朱榮的得力助手,還手刃了世子爾朱菩提,一旦爾朱氏上位,他恆農楊氏便有滅門之禍。周惠深受楊昱、楊孝邕父子之恩,又與楊侃、楊遵彥兄弟關係不錯,儼然通家之好,自然不能看著他們受此荼毒。可是,依如今的情況看來,儘管他在努力的挽救著,但是並未起到太大的作用,形勢也依然不容樂觀。
於是周惠向楊侃拱了拱手:「楊公明日可有閒暇?我欲登門拜訪,順便見一見遵彥兄,敘敘別來情形。」
「允宣光臨,自當在家靜候,掃榻相待。」楊侃客氣的回答。
「如此就說好了。」周惠點了點頭。
繼續出了止車門,至洛陽宮閶闔門外,周惠恭敬的和臨淮王元彧作別。臨淮王卻忽然叫住了周惠:「允宣,你拜訪過楊侍中後,也到我家來坐坐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