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一片頌聲之中,周惠再次拜於御前,向天子懇請道稟陛下,末將自幼身孤,全仗家伯扶養;家中生計產業,則全賴家兄操持。今末將僥倖建功,得陛下如此厚賞,不敢忘家伯周家兄扶持之恩德。故末將不嫌冒昧,請以兩百戶轉封長房,為家伯家兄之世祿。」
「周卿有此孝悌之心,誠為可貴,朕豈有不允之理?」元子攸笑著點了點頭,「如此,就以兩百戶轉封汝伯,晉鞏縣開國子爵。」
「謝陛下!」周惠誠心誠意的再次拜謝。
或許是見周惠所請得允,夏侯敬也上前奏道陛下,末將也有下情上稟。末將族中之祖爵,在先已由家伯承襲,傳於家兄。末將雖然略建微功,但是長幼有序,不合凌駕於家兄之上。且家兄身有眇目之疾,不能仕宦,惟靠爵祿持家,末將若仗著軍功相奪,豈不是絕了家兄的生計,成為不悌不義之人?故末將斗膽,請陛下收回成命!」
此言一出,頓時引起了在場所有人的關注。儘管因著天子在場,眾人都保持著肅靜,但是臉上卻出現了各種各樣的表情。
同樣是出於孝悌,夏侯敬的情狀,卻與周惠大為不同。周惠是將部分封邑轉與家中伯父、堂兄一系,共享天子的恩贈;夏侯敬卻是推讓家中世襲的祖爵,在失去爵位之餘,也等於是讓出了嫡脈正統的地位。
於是,有人面帶稱許,讚歎他的高風亮節;有人小聲歎氣,為他感到惋惜;也有人暗自稱奇,心道世間居然有這樣的癡人;甚至有人一臉不屑,覺得他是在沽名釣譽。
元子攸的臉色卻有些陰沉。他對夏侯敬的封賞,是經過了一番深思熟慮的。夏侯敬的祖父夏侯道遷,平生未聘正室,几子皆為庶出。後來長房肆意揮霍,變賣祖田,與其餘諸房發生矛盾,夏侯敬之父夏侯翽便向朝廷申訴,以長房持家無方,長孫夏侯籍身患眇目之疾、儀容有缺為由,懇請剝奪其繼承權,由其他諸房襲爵。結果尚書祠部曹按著長幼之序,依然將爵位判給了夏侯籍。
如今元子攸讓其嗣爵,實際上是對當日的訴訟作出改判。可是,夏侯敬卻不願意接受,並且還當眾提出異議,這無疑是冒犯了他的權威。
況且,他對夏侯敬十分欣賞,已經任命他為直齋將軍、員外散騎常侍。再把他家的世襲爵位轉判給他,本來是想進一步施恩,同時提高他的身份和地位,讓他更加忠誠的在身邊效勞。可結果呢,夏侯敬卻選擇了推辭!
在這兩項事實之下,即使夏侯敬的理由再正當,也總歸是一種疏遠的態度。
他吐出了一口長氣,壓制住心中的不滿,然後才徐徐言道夏侯卿亮節高風,朕自然要成全……濮陽縣侯的嗣爵,依然由汝之堂兄承襲好了!」
說完,元子攸一揮袍袖,下令擺駕回宮。
見此情形,周惠心中明白,天子已經對夏侯敬有所芥蒂。否則的話,就算夏侯敬不肯嗣爵,天子也會另賜一個較低的爵位,以獎賞夏侯敬的前後功績。可他這麼當眾辭封,無疑是冒犯了天子的威嚴,本來應得的封爵也不免化為了泡影。
他歎息了一聲,拍著夏侯敬的肩膀道宗德啊宗德,你這是何苦呢?」
「這是在效仿允宣兄的義舉啊!」夏侯敬微笑著回答。
「那你可就了,」周惠抬起頭,看見眾人漸漸散去,於是相攜率軍回營,在馬上推心置腹的勸他道我把部分封邑轉贈家伯,實際上是在為家伯、家兄求一開國世爵。天子向來以恩義相待群臣,對於咱們這些掌軍的武將,更是樂於施恩結納,自然不會拒絕我的請托。而你的情況則剛好相反,推辭嗣爵,也就是拒絕陛下的恩惠,陛下豈能有好臉色給你?就算真的要推辭,你也完全可以事後提出,何必當眾冒犯陛下的威嚴?」
「我說的義舉,不是剛才的事情,」夏侯敬解釋道,「去年允宣兄捐黍助州,得鞏縣子的散爵,不也是讓給令伯了麼?那時允宣兄還豪言道,年方弱冠,正是大有作為之時,當為天子建功效勞以取封爵,不必領這輸黍之功……我後來入宮承值,從執勤的同僚口中聽到這番話後,對允宣兄的豪氣頗為敬佩。正所謂見賢思齊,如今自然也不能恃功奪爵,欺凌身有殘疾的堂兄。否則的話,一旦傳揚開來,名聲上可就難聽得很了。」
「這應該不是你辭爵的全部原因,」周惠搖了搖頭,「雖然欺凌堂兄不對,但是關係到家族的傳承和正統,你取回祖爵也無可厚非。當年令尊在世時,不也曾經和向尚書祠部曹申訴過麼?繼承先父的遺志,這正是人子之道啊!」
夏侯敬沒有反駁,顯然是默認了周惠的分析。
「依我看來,宗德這麼做,除了維護的名聲之外,應該還有另外一個理由,」周惠稍稍壓低了聲音,「你是不想留在宮中承值,因此才故意冒犯陛下,對不對?」
「真是都瞞不過允宣兄,」夏侯敬笑歎著應道,「不瞞允宣兄,我在宮中待了這大半年,深知天子的仁厚。可惜的是,大部分朝臣都太過不堪,要麼碌碌無為,要麼不同時務……依我的淺見,天子若依然重用那些人,就算現在逼退了爾朱氏,恐怕也難以收拾局面,將來或有傾覆之危呢!」
周惠明白了。難怪夏侯敬會起意將老母送往陽城郡,並且主動要求離開禁宮。
能夠得到夏侯敬的傾心追隨,這固然是一件幸事。可是朝局如此堪憂,以至於夏侯敬寧願放棄天子近臣的身份,放棄濮陽縣侯的嗣爵,也要離開京師,這又著實令人慨歎。
他抬頭望了望洛陽宮。那位以仁厚著稱的天子,估計應該消氣了吧?他如今在做?屢承他的厚恩,又能夠為他做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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