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元寶炬拍案而起,手持酒卣、酒樽踱到周惠的案前。他先替周惠斟滿了酒樽,自己也滿滿斟上,然後舉著酒樽相邀道:「允宣此言,當浮一大白,還請滿飲此樽!」
「子煒兄敬酒,我自當遵從,」周惠舉樽一飲而盡,又正容向元寶炬問道,「這麼說,子煒兄是答應我的提議了?」
「允宣勇於任事,忠心報國,我豈有推脫之理?」元寶炬放下酒卣,鄭重的作出了保證,「明日大朝會後,我也會和你一同前往覲見陛下,奏請重建河南府戶軍。」
「如此,這件事也就定了下來。」周惠欣慰的點了點頭。看看門外的天色,已經將近晡時,周惠度量著元寶炬也該回家了,於是從座位上立起身,拱手向元寶炬辭別。
然而,元寶炬卻叫住了周惠:「允宣且慢。我還有一件事要說。」
周惠只得重新坐下,有些奇怪的問道:「不知是什麼事情?我洗耳恭聽。」
「卻是一件私事,」元寶炬臉上換上了笑容,「允宣可知道,當日我為何請你赴宴麼?」
周惠心下明白,元寶炬還有後文,因此很乾脆的回答:「我實不知,請子煒兄指教。」
「其實,那天乃是舍妹的二十一歲生辰。我在家中設宴,本意是為舍妹擇婿,所邀的皆是洛中青年俊彥,而允宣你也列名其中。」元寶炬笑呵呵的說道。
「……原來如此,」周惠頓時大為尷尬。訕笑著摸了摸鼻子,「難怪我聽懷洮說,令妹曾經親自下席,奏樂助興,我當時還詫異,以令妹之身份,為何會行此歌姬之事來著……如今看來。大概是子煒兄的特意安排,想讓令妹親自擇婿吧!」
「允宣所料不差,」元寶炬點了點頭。「舍妹乃是再嫁,所謂『先嫁從父,再嫁從己』。我必須尊重舍妹自己的意願。因舍妹長於音律,故而我以助興為名,請赴宴的諸位當堂賦詩,由舍妹擇一演奏。舍妹演奏誰的詩歌,便是選中其人為婿,我便可以留其相商,而以舍妹的才貌和身份,其家中必定不會拒絕……可我沒想到,舍妹沒有選中赴宴的任何一人,卻演奏起了允宣的舊作。我心中感到奇怪。托賤內探聽舍妹的口風,算是稍稍明白了她的心意,這才派懷洮請你賦詩一首,以補先前未能赴宴之憾。」
說到這裡,元寶炬含笑望向周惠:「雖然允宣未能赴宴。沒有親眼見過舍妹的才貌,但這只是無關緊要的枝節。今日我把此事向允宣挑明,也就是相商的意思,允宣可派親信家僕回鄉,將此事告知令伯父,令伯父想必不會拒絕。」
周惠心中苦笑。那位伯父得知能和宗室聯姻。豈止是不會拒絕?恐怕要樂得不知像個什麼似的,立即邁著老腿趕來京師提親。然而,和宗室聯姻,官場上固然視為榮耀,在士林中卻並不是什麼光彩的事,免不了要遭到「憑裙帶提攜」之諷,名聲也要大受連累。如楊遵彥後來在北齊,娶高歡長女、曾為孝武帝皇后的太原長公主,就頗以為恥,有次見到士林好友頓丘李庶,還自嘲的指著身上的紫羅袍、金鏤大帶道:「我此衣服,都是內裁,既見子將,不能無愧。」
更何況,魏朝的公主也不是那麼好相與的,遇到性情好的固然不錯,可是攤到性情差的就遭大罪了。如宋文帝劉義隆之子劉昶,由於是第一個歸附魏朝的南朝皇子,受到孝文帝的格外優待,生前封大將軍,加宋王之號,先後娶三位公主,死後加以殊禮,備九錫,給前後部羽葆鼓吹,其聲勢之顯赫,連宗室親王也比不上。可是到他嫡孫劉暉時,不幸娶了宣武帝之姊蘭陵長公主,因公主性情嚴妒,夫婦倆勢同水火一般。劉暉私幸公主侍婢,侍婢懷了身孕,公主笞殺了侍婢不算,還剖腹拿出其孕胎,將其凌遲節解,然後用草填進侍婢的腹內,渾身**著抬到劉暉面前去示威;後來公主自己懷孕在身,和劉暉斗性使氣,劉暉把她推下床,打了她一頓,導致她傷胎而死,朝廷立刻削去劉暉的宋王封爵,判處死刑,幸虧遇到朝廷大赦,才勉強撿回了一命,但家業卻從此衰頓了下去。
周惠雖然沒有見過元寶炬的妹妹,那位日後的平原公主和逐入君懷的「明月」,但度其品性,大概應該和這位蘭陵長公主差不多。導致侍中封隆之、僕射孫騰反目,和堂兄孝武帝元脩**,這或許不是她的錯;但是孝武帝西遷時,把另兩位私通的公主丟下,導致一人當即自縊身亡,另一人淪落北齊,之後被胡兵輪暴而死,這肯定是出於她的妒忌之心。至於孝武帝后來和宇文泰翻臉,被毒殺於宮中,她則是其中的直接導火索,導致了北魏從事實上到形式上的正式滅亡,可謂是不折不扣的紅顏禍水一汪。
只可惜,在這件事情上,他依然沒有什麼發言權,一旦那位伯父拿定主意,他就毫無反對的餘地。正如元寶炬所言,他本人有沒有見過其妹的才貌,這都是細枝末節;而且元寶炬既然把話說開,挑明當日設宴的內幕,自然也有成就的把握,其話語間雖說是相商,卻並未徵求他的意見,只是直接請他派親信家僕通知家中。
儘管內心極不情願,周惠卻不能直接推辭。一則元寶炬剛剛答應幫他在天子面前進言,促成重建府戶軍之事,這是非常大的情分,如今兩家聯姻,乃是進一步加強關係的善緣;二來在元寶炬的眼中,自家的妹妹肯定是好的,既有才貌,又有出身,和義興周家這樣的新晉小士族聯姻,主要是看在他周惠的面上,是對他周惠的抬舉和提攜。
這樣權衡了一會,周惠只能努力堆起笑容,勉強擺出一副榮幸的模樣:「子煒兄乃近支宗室,令妹身份高貴。然而,寒家卻是新晉士族,豈敢高攀?」
「允宣何必謙遜,剛才的豪氣到哪去了?」元寶炬哈哈大笑,「前一會不是還說,義興周氏乃江東頂級門第嗎?既然如此,我為允宣的知交,理當率先表示認同。更何況,允宣有為國靖亂的忠心和壯志,如今又有重建府戶軍的功業,日後自然成就不俗,豈能以門第高低來限制呢?」(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