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敬沒有想到,周惠居然有如此抱負。重建整支河南府戶軍,從而獨當一面,縱橫整個南境!這遠遠超出了夏侯敬的預期,也讓他格外振奮,深感沒有看錯周惠。
但在周惠而言,把前途寄托在南境三荊地方,卻是不得已之舉。
所謂三荊,乃是指魏朝荊州、東荊州和南荊州。其中東荊州設置最早,理於沘陽(現河南泌陽附近),前身是用來駐兵防備蠻人、護衛豫州腹地的樂陵鎮,地方極窄。荊州是孝文帝太和二十二年所置,當時魏朝已定都洛陽,國勢大盛,孝文帝率軍三十萬南征,南朝齊明帝無法抵擋,拱手讓出南陽、新野、南鄉、北襄城及西汝南、北義陽五郡(西汝南、北義陽並治舞陽,故記為一郡),可惜孝文帝當時病發,於是半途而廢,次年再次南伐時更崩於軍中,因此未能繼續南下,攻克南齊的雍州(理於襄陽)和荊州(理於江陵)。南荊州則是襄陽郡公桓叔興所拓,由前鎮東府長史酈道元檢行而設,理於安昌(現湖北棗陽一帶),轄十六郡、五十一縣,雖然地方不小,卻是蠻人聚居的地方,計有蠻民萬餘戶,屬於羈縻地帶,且由於刺史桓叔興、李志先後南投,如今已是名存實亡。
因此,這塊地方雖然編製極大,但實際上沒有多少地方和人口,幾年後賀拔勝統治此處時,雖然他軍略超群,手下更有獨孤如願、楊忠等名將。卻依然被高昂、侯景驅逐,被迫逃往南朝棲身。可以這麼說,無論是從力量上來看,還是從歷史走向上來看,經營這裡都很難取得多大的前途。
然而除了這裡以外,周惠想要有所作為,又能夠去什麼地方呢?日後的東魏。是由高歡所領的六鎮鎮民為主力所建,西魏則是以武川鎮子弟結合關內豪族為統治核心。他一個河南司州人,無論在哪一邊都沒有什麼人脈。很難獲得出頭的機會,還不如順應這即將到來、無法挽回的亂局,重建本應消亡的河南府戶軍。爭取在三荊地區開出一方天地,然後挾地自重、見機而行。
至於如何從陽城郡遷到三荊地區,周惠也已經胸有成竹,其關鍵就在於河南府戶軍,在於陽城郡和荊州之間的廣州。
魏廣州本為魯陽鎮,太和十八年遷都洛陽,改其地為荊州,四年後南征獲五郡之地,於是將此州廢棄,改於彼處立荊州。到了去年。爾朱榮在河陰大肆屠殺洛陽朝士,前中尉李彪之子、南荊州李志憤而投降南朝,南朝名將曹景宗之弟、雍州寧蠻長史曹義宗趁機進攻魏荊州,率軍包圍了州治穰城,朝廷擔心荊州陷落。司州人心更為動盪,因此將魯陽一帶劃出,立為廣州,遣平昌縣侯鄭先護率軍為刺史,作為司州的第二屏障。
這一州地形極險,號稱「山川盤紆。原隰沃衍」。向南出三鴉關,拊宛、鄧之背;北首伊闕,則當鞏、洛之胸;西指嵩高,而陝、虢之勢動;東顧汾、陘,而許、穎之要舉。因此除作為廣州州治之外,還在魯陽設置了南中郎將府,與虎牢關的東中郎將府、函谷關的西中郎將府、北中城的北中郎將府共為洛陽四塞。
數月之前,周惠跟隨陳慶之時,曾駐守虎牢關,逼降大都督費穆的台軍前鋒兩萬餘;然後又進駐北中城,抵擋爾朱榮的五六十萬大軍主力,從而掙得了善於守關的名聲。一旦他再為元子攸立下功勞,並且重建了河南府戶軍,則不難升任南中郎將甚至廣州刺史,然後依照河南府戶軍的先例,率軍進入三荊地區,助南道大行台、荊州刺史李琰之抵禦南朝。
所以,這陽城郡三縣之地,便是周惠的第一塊跳板,是他建立第一支府戶軍,然後以之為天子所用、獲取功勞和陞遷的地方。
面對夏侯敬的驚訝神情,周惠歎了口氣:「我本想留在朝廷,留在天子的身邊,得到天子的信任和支持後,自上而下的將河南府戶軍重建起來。然而,既然有人從中作梗,那我就只能改弦易張,從一郡之地開始,以點帶面的展開重建了。」
「允宣兄有這番志向,我十分佩服,」夏侯敬定了定神,「可是,重建府戶軍談何容易?那需要大筆的錢糧。如今朝廷匱乏,連郡中的犒賞都難以湊手,怎麼可能支持允宣兄呢?」
「誰說用朝廷的錢糧了?我自己捐獻家財、經營產業,然後再依據孝文皇帝的均田制,召集流民入郡中荒地屯田,難道還養不起郡中那三千餘府戶?」周惠洒然一笑,「城陽王能夠鉗制我的,無非就是錢糧而已。我如今自己充實郡庫,他難道還能從郡中奪走不成?按照天子的詔令,郡中可是免除三年租賦的!」
「允宣兄要捐獻自己的私財?」夏侯敬更加驚愕。他知道,周惠自家的家底頗豐,這幾個月更是靠酴醾酒賺了不少布帛,儼然為京師之中的新晉富室。可夏侯敬知道,這一切來得並不容易,無論是為了摸索工藝,還是為了推廣名聲,周家都付出了不菲的人力、心力和錢糧,他現在卻要將這些收入都捐出去?
「是啊!」周惠點了點頭,「正所謂一葉知秋。朝廷政局如此,用人如此,恐怕無力收拾亂局。這樣的情勢之下,積聚再多的錢糧又有什麼用?一旦發生紛亂,反倒會招來覬覦,自取禍亂……當日南軍攻下滎陽時,爾朱世隆沿途縱兵大掠,我家受損尤為慘重,人財兩失,這不就是現成的範例麼?」
說完這句話,周惠忽然一愣,心中忍不住想起一個人來:日後的北齊高祖神武帝,現任晉州刺史、銅鞮縣伯高歡。
當初高歡為懷朔鎮函使,某一次送信來洛陽,恰好碰到征西將軍張彝之子、尚書郎張仲瑀向朝廷上奏,求銓削選格,排抑武人,不使豫清品,結果引得宿衛羽林軍騷動,聚眾千餘圍攻尚書檯,還焚燒張彝之宅邸,致使張彝父子重傷身亡。而朝廷和胡太后擔心羽林軍作亂,並沒有怎麼追究,還發佈大赦以安宿衛軍之心。於是他回到懷朔鎮後,立刻傾盡他正妻婁昭君帶來的嫁妝,結交鎮內及北地的豪傑,並且對親友說:「朝廷為政無道,恐怕遲早有禍事發生,這些財物留著有什麼用?」(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