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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州之卷 :風雨 第六七章 :疑忌漸生(二) 文 / 元祀

    兩人說話間,已經到了日中時刻。周祿知道周惠有午食的習慣,特地拍馬上前,請示周惠是否要小歇一陣,用些吃食。周惠搭手看了看天色,發現已經到了正午,也就令眾人在官道邊擇一蔭涼之地駐下,然後令周祿取來乾糧,邀夏侯敬一同進食。

    用過午食上路,兩人繼續連轡前行,卻不再談論官面上的事,而是隨意的閒談著。夏侯敬想到昨天曾聽周懷章提及,他那位族兄周忠之所以自降身價,以從八品官員之身前往李宅護衛,是希望周惠能夠迎娶孀居的李家娘子,從而與宗室結成婚姻,於是拱手恭賀道:「允宣兄與南陽郡公私交頗好,人才又很可觀,這樣一門親事,想來很有成就的希望吧!我倒要先恭賀允宣兄才行。」

    「宗德,你就別說風涼話了。宗室貴戚,怎麼可能與咱們這等人家聯姻?而且,我本人實際上也沒有這個意思,都是家伯過於急切,族兄過於熱心,才導致了這樣的誤會。」周惠笑著搖了搖頭。

    這是周惠的心裡話。在他的心中,現在全部是想著抓住當前的機會、盡快出人頭地的事情,很少考慮過自己的婚姻。之前在獄中見到那位張家娘子,他曾經為她的賢淑溫婉心動過一陣,彷彿是挑動了心底的哪根琴弦。然而這根琴弦很快被伯父的算盤擊斷,他也就暫時熄了婚配的心思。

    不過,對於伯父周植和族兄周忠的心情。周惠也能夠理解。一則和宗室聯姻之後,伊水周家的士族身份將更加牢實,可以堂堂正正的打出「義興周氏」的名號。二來,他的年齡也確實不小了,按照國朝「男十五、女十三以上,得嫁娶」的律令,他早該婚配才是。好在他是男方。還有一些自由;若為女子,便沒有這般便宜了,無論是兩晉還是南北朝。都不會允許這種情況,不是「女年十七父母不嫁者,使長吏配之」。便是「女子十五不嫁,家人坐之」。南朝陳後主的著名寵妃張麗華,得寵時甚至只有十歲,而且於次年十一歲時,奇跡般的誕下了陳叔寶的太子陳深……

    夏侯敬卻不肯放過周惠。他好不容易找到這麼一個好話題,怎麼能就此罷休?面對周惠的推脫言辭,他一本正經的反駁道:「允宣兄此言差矣!國朝風俗,山東重婚婭,代北尚貴戚。咱們這些寒士,的確很難介入山東崔盧李鄭諸家的圈子。但只要有相應的官職,卻很容易和宗室這樣的代北家族聯姻。」

    說完這句話,夏侯敬還舉出了兩個具體的範例。一是宣武朝的茹皓,他出身縣衙小吏,以善園林得寵。領直閣將軍,負責華林園諸作,得娶僕射、領軍將軍高肇之妹,其弟則聘安豐王元延明之妹為正室;二是洛陽人侯剛,家世寒微,以善鼎俎得進。遷冗從僕射、嘗食典御,之後擢升左中郎將,除衛尉卿,其子分娶江陽王元繼、尚書長孫承業之女,司空公、任城王元澄雖私下瞧不起他,但公坐對集之時,禮儀上從來都不會虧缺什麼。

    「允宣兄你想啊,連這些人都能與諸王聯姻,你的家世、人才更勝他們百倍,只要能夠重回朝堂,如何娶不得宗室女子呢?」最後他笑著說道,神情上頗有些戲謔的意思。

    「哎,宗德,咱們不是在閒談麼,怎麼又說起官面上的事情?而且這話說說就罷了,可當不得真,」周惠擺了擺手,笑著反問夏侯敬道,「不過,聽了這些貴戚間的陳年舊事,我倒是很奇怪,宗德為什麼會知道得這麼清楚?」

    「都是家母昔年見聞,平日用來勉勵我努力仕進的。說這些人都能夠聯姻貴戚,光大家門,何況咱譙郡夏侯家?」夏侯敬感慨的歎了口氣,「只可惜我至今功業渺茫,浪費了家母的一片苦心。如今見允宣兄頗有希望,也就順口說了出來,若是當真成就了婚姻,或許能作為咱們的表率吧!」

    「這麼說,令堂定然是出身名門世族了?」周惠頗有興趣的追問道。

    夏侯敬略一猶豫,微微點了點頭:「家母出身安定皇甫氏。家外祖諱澄,曾為南齊秦、梁二州刺史;家舅子玄公,在南梁和國朝都曾經擔任過太守一階的職務。」

    「……你是夏侯道遷的後嗣!」周惠一下瞪大的眼睛。

    夏侯敬所說的子玄公,乃是出身安定皇甫氏,曾任南梁安定、略陽二郡太守的皇甫徵皇甫子玄,也是夏侯道遷的女婿。夏侯道遷為南梁征虜將軍、梁秦二州刺史莊丘黑的長史,帶漢中郡,在莊丘黑死後,率梁、秦二州歸附魏朝時,這位女婿自然也和他一同歸附。

    很顯然,皇甫徵不僅娶了夏侯道遷的女兒,還把妹妹嫁給了夏侯道遷的兒子,也就是夏侯敬的父親。而面前的夏侯敬,也就是夏侯道遷的孫輩。

    至於堂堂豫州刺史、南袞州大中正、濮陽縣侯夏侯道遷的子孫,為什麼會淪落到如今這個境地,這肯定頗有一番心酸的內情。但是夏侯道遷本人生性豁達,不營家產,其嫡子夏侯夬更是「性好酒,居喪不戚,醇醪肥鮮,不離於口」,把錢都花在飲食之欲上面,很快就負債纍纍,「谷食至常不足,弟妹不免饑寒」,這些都是正史上明文記載的事情,所以周惠並不感到驚訝。

    反應過來後,周惠連連向夏侯敬致歉:「不好意思!剛才當面直呼令祖的名諱,實在是非常失禮,還請宗德原諒則個。」

    「允宣兄,你太精明了!我才說出家舅的名姓,你就把我的家門猜了出來,」夏侯敬苦笑著說道,「實不相瞞,關於自家的家門來歷,我一直諱莫如深,以免因後人之不肖,累及到先祖的英名。就連仲立他們幾個,雖然和我相交數年,也都不知道我的這番底細。」

    周惠哈哈一笑。說起夏侯敬這位舅父,那可是南北朝有名的實誠人,岳父夏侯道遷給他送現成功勞,他卻毫不猶豫的拒絕。還有他的兩個兒子,也是有名的實誠人,次子皇甫亮仕北齊居鄴都,想把房子賣掉,買主問他賣房的原因,他每次都據實回答「為宅中水淹不洩,雨即流入床下」。結果直到他老死為止,房子都還沒有賣出去……

    當然,他肯定不會說,自己是記得史書上皇甫徵的事跡,畢竟《魏書》現在還沒有撰成。而眼見夏侯敬面帶驚疑,他略一思索,便想出了合理的解釋:「這有何難!令堂既出身名門,令舅又曾在南朝和本朝為官,顯然令祖也必然是北附的名門勳貴。再結合宗德的姓氏,我如何還猜不到令祖的身份呢?」

    「我是服了允宣兄,」夏侯敬連連拱手,「從現在起,我不敢在允宣兄面前說話了!」

    「哈哈!如此說來,宗德身上還有秘密囉?」周惠笑呵呵的看著這位好友,心裡是無比的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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