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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州之卷 :風雨 第五九章 :誰之機遇(四) 文 / 元祀

    誅殺爾朱榮,是北魏末年最大的一次轉折,其影響極其深遠。所謂富貴險中求,周惠想要平步青雲,真正進入北魏朝堂中樞,就絕對不能錯過。況且,他本來就看不慣出身羯族、生性殘暴的爾朱氏,平伯正是因爾朱世隆縱兵搶劫而受傷身亡,僅從個人情感上來說,他也願意參與誅殺爾朱榮這件大事。

    然而,在原本的歷史上,參與誅殺爾朱榮的諸人,後來大都受到了爾朱兆的清算,其結局都很不好。孝莊帝本人被擒往晉陽,縊死於佛寺之中,靈柩放了兩三年,待爾朱氏為高歡所滅後,才得以返回京師安葬;表姐夫城陽王元徵逃往故吏寇彌家中藏匿,被寇彌謀殺,屍體送爾朱兆請賞;表兄兼姐夫侍中李彧僥倖逃脫三四年,卻連累其父東道大行台、青州刺史李延寔,被爾朱兆派人於州館殺害;楊侃也參與了其事,結果慘遭族誅,一門數百口只逃脫了少數幾人;御史中尉高道穆,光祿卿魯安,率領宮中伏兵殺元天穆等,事後爾朱兆破京師,同樣沒有逃過死難……

    之所以變成這個結果,主要原因還是沒有軍權在手,缺少自保的力量,雖然靠著太府少卿李苗冒死截斷河橋,僥倖逼退了爾朱世隆,但卻無法應付爾朱兆的反撲。

    此外,元子攸本人也錯判了形勢。他在下決心誅殺爾朱榮時,曾召中書舍人溫子升問漢末殺董卓事,並且評價說「王允若即赦涼州人,必不應至此」,以為殺爾朱榮、元天穆、爾朱榮嫡子爾朱菩提,然後赦免其黨,他們便不會生亂,因而饒過了在洛陽的爾朱世隆等人。可他卻沒有細想,當日王允誅董卓的時候,董卓僅佔有涼州一地,而當時爾朱榮侄兒爾朱兆留守並肆諸州。從弟爾朱仲遠為東南道大行台佔據三徐,族弟爾朱度律為東北道大行台佔據河北,族子爾朱天光為關內道大行台佔據關內。勢力已經遍佈天下,比漢末董卓的威勢不知強了多少。而且這些人都是爾朱榮的親族,包括在洛陽的爾朱世隆、爾朱彥伯等人,都有資格統合爾朱部落。進而繼承爾朱榮的事業,怎麼可能因一紙赦令便向他投誠呢?

    周惠既然知道歷史的走向,自然考慮得更為長遠,知道要善加謀劃,從而趨利避害。也就是說。他既要參與誅殺爾朱榮之事,也要提醒朝廷暗中積蓄力量,應付爾朱黨羽接下來的反撲,以保住這個朝廷,保住自己的性命和功績。

    只是這力量從哪來,如何躲過爾朱氏的控制,周惠在獄中考慮許久,卻依然不得其法。如今為了保住那支軍隊。他通過元整向元子攸進言。將其由城衛軍轉為郡兵,郡兵向來戰力低下,不受重視,因此很容易躲過元天穆的目光。

    而這樣的做法,也讓周惠心中升起了一絲明悟。

    ……,……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洛陽皇宮之內,處處燃起了的明亮的燈光。唯有東南角的尚書檯是一片黑暗,顯然眾臣已經紛紛回宅安歇。諸處宮門及永巷兩端。也相繼落鎖,將整個皇宮與外界完全隔離成兩個天地,只有太極殿之前的端門依然開著,供中書、門下兩省的天子近臣出入皇宮核心區域。

    門下省今日由黃門侍郎、樂陵郡公朱瑞當值。他是代郡桑干人,太原太守朱惠之子,長厚質直,敬愛人士,因而被爾朱榮引為大行台郎中,甚見親任,後來入京師為中書舍人,居腹心之地,替爾朱榮監控元子攸。不過他善於自處,雖然負著爾朱榮的使命,卻也和元子攸相處得極好,元顥內逼時,不辭辛勞的侍奉左右,頗得元子攸的賞遇。因此他雖然轉為黃門侍郎,卻依然兼著中書舍人,一身居兩省之要,為當世所少見。

    不僅如此,元子攸聽說他意欲歸於滄州樂陵朱氏一族,還任命他為滄州大中正,由北海郡公轉為樂陵郡公,以從其意。對此朱瑞也非常感動,侍奉元子攸越發盡心。

    元子攸勤於政事,儘管受制於元天穆等權臣,依然朝夕省納,孜孜不已。如今天色漸暗,他仍然就著燭光,瀏覽由朱瑞送過來的奏疏。這些奏疏,基本上都已經由錄尚書事元天穆批示過,如今送呈御覽,不過是知會報備的意思,無論他有什麼意見,都依然會依著元天穆的批示施行。

    就連這點職權,也是朱瑞替他在元天穆那裡爭取過來的。好在他尚於隱忍,明知自己無法決斷什麼,對奏疏還是看得十分仔細,還不時和朱瑞討論幾句。

    「御史中尉高道穆的這份奏疏,朕覺得很好,朱卿不妨也看看。」元子攸把一份奏疏遞還給朱瑞。

    朱瑞雙手接過奏疏,展開一看,是奏請重置廷尉司直的事情。廷尉司直是孝文帝初年所設,掌斟酌刑辟是非,每有御史出外,則以司直俱發,所到州郡,分居別館,御史糾察之後,則移交司直斟酌或覆問,以防冤屈。不過,至宣武帝重用外戚高肇後,其黨肆意妄為,常以御史攻擊內外群臣,便廢棄了這一職司,以防受到廷尉寺的干預,之後也一直沒有恢復這一設置。

    「高中尉倒是實心為國,」朱瑞歎道,「他是御史中尉,掌御史台,卻主動向廷尉分權,著實令人佩服!」

    「是啊!高中尉在奏疏中說,『奸猾之徒,恆思報惡,多有妄造無名,共相誣謗。御史一經檢究,恥於不成,杖木之下,以虛為實』,朕以為此語說得極切。若能重置廷尉司直,則能夠及時糾正,以免冤屈。否則正如高中尉所言,『得堯之罰,不能不怨』,何況朕這寡德之君呢?」

    「陛下仁厚,天下共知,」朱瑞拱手為禮,在奉承元子攸之餘,也趁機為爾朱榮等人說著好話,「況陛下即位以來,先平葛榮,再誅刑杲,又逐北海黨羽,挽宗廟於傾頹,還天下以清寧,成不世之功勳,又何必妄自菲薄?」

    不世之功勳?元子攸心中苦笑。那些都是爾朱榮的,和他這天子卻沒什麼關係,爾朱黨羽也因而掌控了整個朝堂。就說高道穆這份奏疏吧!他實心為國,主動分權,可元天穆還不是一樣不准?而其中的緣由,元子攸也知道,因為御史大多是爾朱榮一黨,是元天穆彈劾朝臣、守臣的利器,自然不願重置這廷尉司直來掣肘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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