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敖曹素來桀驁不馴,之前周惠從陳慶之駐守北中,抵禦河北五六十萬官軍,甚至平定中渚宇文莫紇,絕掉河北軍破局的大好契機,這在諸多朝臣看來,是屈身事賊、負隅頑抗,可高敖曹聽了之後,不僅不以為罪,反而讚歎不已,對周惠更加高看,認為是大丈夫張揚之氣的行為。談到如今的局勢,他更是直言世道已經混亂,無論是朝廷重整山河,還是英雄趁勢而起,都需要費上許多工夫,只要是有勇猛或者智謀的人,都不難得到發揮能力、獲取功名的機會。
「允宣老弟,你這兩月做的事情,朝廷上許多大臣一輩子都未必能趕得上。可是陛下卻不知拉攏,將你罷官革職,關在這鳥地方,真是他娘的浪費人才啊!」他叫著周惠的表字,為周惠鳴不平道。
「那高老兄你呢?」周惠順勢問道,「陛下不也把你關在這麼?」
「我的情況和你不同,關我的是爾朱一黨,不是陛下,」高敖曹雖然說話粗魯,心裡卻是明白,「除非我父兄向爾朱家屈服,或者陛下決心擺脫爾朱家的控制,不然我就只好繼續待在這鳥地方……唉,要是我父兄再果斷些,我自個也多長點心眼,哪能落到爾朱家手中?如今我高昂三十有七,家中驍勇過千,卻沒能建立一點半點的功業,還要在這裡浪費時日,想來真他娘的憋悶!」
說到這裡,他重重的搖晃著牢門,以發洩心中鬱結的悶氣。
周惠沉默不語。各人各有各自的際遇和難處,他也知道高敖曹說的是事實。歷史上直到次年元子攸誅殺爾朱榮後,才將他從監牢裡放出來。以抵禦爾朱世隆的進逼。於是他「推鋒徑進,所向披靡」。「帝及觀者,莫不壯之」,即刻授予直閣將軍。不久他長兄高乾馳赴洛陽,元子攸見之大喜,以高乾兼侍中,加撫軍將軍、金紫光祿大夫,鎮河北;又以他為通直散騎常侍、平北將軍,讓他和長兄一同回去,招集部曲鄉閭,與洛陽為表裡形援。
好一會之後。他才斟酌著安慰高敖曹道:「高老兄莫急。如今河北諸州皆為爾朱黨羽。其從弟爾朱仲遠又佔據了淮北淮南,關內則為賊黨所盤踞,朝廷還能收得上賦稅的,只有這河南一地,而且也同樣受制於元天穆等人。陛下雖然魄力有所欠缺。但在爾朱家的這般進逼之下,早晚都會有所動作。屆時以高老兄的家族勢力,以高老兄的一身勇武,還有令兄與陛下的交情,自然不難脫離牢獄之災,並且得到朝廷的重用。」
「但願是像老弟所說的這樣吧!」高敖曹聞言平靜了些,「只是,陛下真要有所動作,靠朝廷上那幫沒骨頭的人是不行的。必須找一批敢和爾朱家作對、自個又有能力的人幫忙。像老弟這樣的人,陛下本該傾心接納,現在卻還被關在牢中……」
他的話音未落,牢室大門忽然開啟,身服綠袍的衛尉丞手持文書走了進來。在兩名皂衣獄卒的帶領下,他徑直走到周惠的監牢前。上下打量了周惠一番,與文書上的描述核對後問道:「可是居於鞏縣的義興周惠?」
「在下正是。」周惠不卑不亢的回道。
「奉陛下口諭:罪人義興周惠,先從南賊,再從叛黨,其罪實深,即有赦令,亦當監禁三月,以儆傚尤。姑念其治政有績,薦才有功,特加恩免去監禁,著即開釋,遣返本鄉。」衛尉丞手捧文書念道。
真的就這麼開釋了?周惠心下大喜。看來這當今天子元子攸,如今就已起心和爾朱黨羽較量一番了啊!而他既然獲得加恩,顯然已經被元子攸記在心上,復起之時、重用之日恐怕也不會太過遙遠。
他恭敬的拜倒在地,向北面致謝道:「罪人叩謝聖恩!」
「周世兄請起,」宣完公文,衛尉丞令獄卒打開牢門,笑著將周惠扶了起來,「在下是天水楊紓,伯父既是現任衛尉卿。往常曾聽伯父說,周世兄為洛陽令、假城門校尉,處事明晰,治政有方,深得吏民敬服。如今一見,果然風采可觀。」
「哈哈!」斜對面的高敖曹也笑道,「允宣老弟,看來真給咱們說中了!這麼一來,我也不用再忍耐多久,很快就能離開這晦氣的廷尉監牢……哈哈!」
聽高敖曹出言不遜,楊紓皺起了眉,正要呵斥兩句,周惠卻止住他道:「這位渤海高敖曹,是北地有名的豪傑之士,素來壯氣過人,楊世兄莫要苛責。」
「既有周世兄代為分說,我不與他一般見識。」楊紓點了點頭。
「怎地?我高昂還怕了你不成!」高敖曹大聲喝道。
「高老兄,我知你的膽力和委屈,卻也犯不著和廷尉寺鬥氣,」周惠收好《春秋左氏傳》和張家娘子所贈的長袍,抱起前時家中送來的其餘衣物用度,全部送到高敖曹的監牢前面,「如今天氣漸涼,牢內陰濕,高老兄大有為之身,自己要多加保重。若不嫌粗陋,這些衣物和服被,就都送與高老兄御寒吧!」
之前的時候,周惠隔著走道和幾間監牢,就隱約發現高敖曹身上僅穿著單衣,在這仲秋時節非常惹眼。想來是因為他被誘捕時正值盛夏,身上便是這般裝束,而他的家族遠在河北冀州,且為爾朱家所忌,因此不方便來洛陽探監,自然也沒有能夠給予關照。
藉著這個機會,他總算看清了高敖曹的形容。和他設想的不一樣,高敖曹雖然體格魁梧,相貌卻長得十分俊秀,豪俠而有風神。這也難怪,他乃是世家子弟,兄長高乾「美音容,進止都雅」,他自然也不會差到哪去。
對於周惠的好意,高敖曹毫不客套,立刻便接了過來。
「好,我高昂承你老弟的情,」高敖曹目光炯炯,向周惠拱手道,「等到脫離牢獄,我一定去尋老弟大醉一場!」
「敢不奉陪!」周惠笑著和他作別,轉身離開了這間牢室。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