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來了,就知道會提投靠陳慶之的事情……周惠心裡暗想道。
關於這個問題,他之前受到楊昱的詬病時,已經是想得非常透徹,也有足夠的理由為自己辯護。但如今元顥既然要敲打他,他就不能堵了元顥的話頭,所以只好主動送上門去挨訓:「請陛下訓示。」
「唔,」元顥略一頷首,顯然很滿意周惠的態度,「義有小義,有大義。小義者,私義也,責於鄉閭小人,苟不能行,必恃勇而為盜;大義者,公義也,責於廟堂君子,苟不能行,必恃勇而為亂……朕聽說,周卿當日入陳車騎幕府,乃是感其知遇之恩、同鄉之情,此皆為私義,以周卿當日之身份,行之或不為過;然如今周卿為廟堂之臣,當執『忠於王事,恪盡職守』之公義,行事必以國事為先,勿負朕之厚望。」
周惠略感詫異。這件事情,就這麼揭過去了麼?然而,想起元顥畢竟是賴陳慶之的力量而身登帝位,和忠於魏朝、深惡南人的楊昱立場不同,周惠也覺得可以理解。
而話說到這個地方,謁見差不多就該結束,剩下的酬功封賞、新職任命,自然有尚書各部根據朝廷制度和天子聖意斟酌,然後由中書省的文學侍臣擬詔,交給門下省的近臣傳達。
周惠恭敬的拜辭道:「陛下聖訓,微臣銘記在心,退下後必仔細揣摩。」
……,……
回到河陽中城沒過多長時間,周惠就接到了元顥的封賞詔書。詔書中擢升周惠為通直散騎侍郎,晉爵鞏縣子,另加從五品伏波將軍職銜,由車騎府錄事參軍轉任洛陽令,假城門校尉,給假兩天,限本月初五前到任;另外,鑒於周惠的功勞,還追封其父周析為從六品員外散騎侍郎、鞏縣開國男爵,蔭封其侄周文為從九品員外司馬督。
加官進爵,這是題中應有之意,周惠並不感到驚訝。畢竟,他馳援李苗,擊破叛軍,守住河陽中渚,於整個戰局極為關鍵,還間接的挽救了元顥的信望,這是很大的功勞。如果不是因為他的出身太過低下,而且還將功勞分潤給了父親、侄子和整個家族,得到的封賞絕對不止這些。然而,新授的洛陽令、假城門校尉這兩職,卻是大出他的意料之外,因為這兩職都非同小可。尤其是洛陽令,執令京邑,地位極其重要,而且可隨時面見天子,向來是宗室或功臣子弟所居。魏朝遷都後的第一任洛陽令,是宗室河間公拓跋陵的嫡子元志,以清辯文才知名,他在路上遇見職掌糾察百官、百官皆須迴避的御史中尉李彪,就敢當面和他爭路,然後把官司直接打到孝文帝面前,而孝文帝聽了他的理由,便令兩人折尺量道,各取其半而行,此後成為定例。
換而言之,洛陽令在洛陽內外城郭,就是可以橫著走的角色,除了天子乘輿以外,遇見親王、公卿都不需要讓道迴避。這等緊要的職務,原本不應該空缺,但是上任洛陽令楊寬,乃是元顥的故交,元顥一直留著他的這個職務,期望他有朝一日前來相投,直到最近聽說楊寬頗受元天穆厚待,正擔任著他的前軍都督,這才決定將這一要職另授他人。
至於城門校尉,則是掌城門屯兵的重職,初設於漢朝,統司馬及丞各一人,十二城門候各一人,出從緹騎一百二十人,曹魏、元魏都沿襲漢制,目前官階為第四品,與太常、光祿、衛尉三少卿同格。周惠只有從五品,因此加一「假」字,表示越階臨時擔任。
即使是這樣,這一職和洛陽令同授,也等於是將洛陽內外城郭及城門關防全部相委。
如此程度的重視,不僅李苗大為歆羨,連聲道賀,周惠本人也莫名驚詫,但同時卻感到非常的擔憂。他謝過李苗的收留舉薦之情,便令周忠代為約束麾下,令周祿將受傷未癒的周懷國、周懷荊送回鞏縣家中休養,然後馭馬前往洛陽向楊昱請教。
楊昱早已知道周惠的封贈,籠絡和徵調周惠,也是他首先向元顥提議。然而,聽到元顥對周惠的任命,他也免不了十分吃驚,並且擔心起了周惠的前途。
「擢升允宣之事,我已經預先知曉,還曾經向陛下建議說,可擇一小郡外放安置。如此一來,允宣不僅可以與南軍劃開界限,還可以脫離中樞的紛爭,安心在地方積累資歷,那麼就算中樞有變,朝廷奪去你的所有封贈,之後也不難憑借名聲和資歷得到起復……我卻沒想到,陛下會如此的器重你,任命你為洛陽令、假城門校尉!」楊昱歎息了一聲,「你可知道,這對你並不是好事情。萬一大河防線被突破,永安陛下重回洛陽,你背著南軍的包袱,又身居如此重職,可謂罪上加罪,很可能立即遭到處斬,連大赦令都救不回你來。」
「晚生很明白這一點,」周惠點了點頭,「不過,凡事所出,必有其因。晚生想請教楊公,中樞是否有什麼特殊變故,令陛下會把這樣的重職,貿然交給晚生這樣一個家世不顯、資歷淺薄的人呢?」
「要說變故的話,其實也沒有什麼。不過,洛陽城內的確是不太安定,尚書都兵曹對此極為擔憂,或許是他們向陛下要求兵力支持吧!」楊昱沉吟著說,緊接著卻想起了一個關鍵,「對了,陛下是不是接見過你?有沒有交代過什麼話?」
「這倒是有的。」周惠點了點頭,將元顥那番敲打的話和盤托出。
「陛下要你忠於王事,恪盡職守?」楊昱想了想,忽然明白了過來,「原來如此!」
「楊公想到了什麼嗎?」周惠連忙問道。
楊昱點了點頭:「這個任命的確事出有因……允宣可知,洛陽城內除了不穩以外,還有一個問題,那就是不少官員似乎對陛下已經失望,陸續有人逃離洛陽。所以,陛下才任命你為洛陽令、假城門校尉,用的就是你的家世不顯和資歷淺薄。只有你這樣的經歷,才會對陛下的器重銘感五內,並且不會和洛陽官員串通,從而替陛下看緊這個洛陽,防止再有官員外逃。」
「什麼?陛下的心思居然如此深沉?」周惠大吃一驚。他分明記得,無論是南史還是北史,對於元顥的評價都不怎麼好,而且以元顥這兩個月的作為來說,至少驕怠自滿、任人唯親這兩項是跑不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