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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州之卷 :風雨 第三八章 :伏波中渚(三) 文 / 元祀

    要說夏侯道遷,可謂是個很有意思的人。他十七歲時,家裡要為他迎娶韋睿的堂姐,他卻和家裡說,「欲懷四方之志,不願取婦」,家裡以為他說著玩,依然為他籌備婚禮,氣得他把心一橫,離家西逃益州,至死也沒有娶正室。後來他立功封爵,每年俸祿三千餘匹,卻專供酒饌,不營家產,還念著孔融的舊話道:「坐上客恆滿,樽中酒不空,余非吾事也」,表現的非常豁達。

    然而,正因為他的這種態度,家業很快就衰敗了下來。先是兒子夏侯夬學了他的壞榜樣,只顧大吃大喝,將家產田園全部賣盡,而且欠下大筆債務,連弟弟妹妹也不免饑寒,夏侯夬之妻裴氏(度支尚書、揚州大中正裴植之女,裴叔寶孫女,論親緣是丈夫的表姑),自以出身名門,和道遷諸妾、夏侯夬諸弟關係極差;到了孫子夏侯籍時,由於瞎了一隻眼睛,幾個叔叔便以他儀容有缺為由頭,說他父親夏侯夬也是庶子,和他爭起了爵位繼承權,一族人鬧得不可開交,整個洛陽南城都傳為笑話。

    夏侯敬的父親夏侯翽,於夏侯夬諸弟中最為年長,爵位繼承訴訟時,只差一點便能搶過濮陽縣侯的家爵,然而最終朝廷還是以長幼有序為由,把爵位判給了夏侯翽的瞎眼侄兒夏侯籍,也就是夏侯敬的堂兄。夏侯翽心懷不甘,家中又極為窮困,於是改籍為河南府戶,準備在從軍立功後,挾功再次向朝廷要求爵位繼承權。可惜他運氣不好,正趕上桓叔興南叛,結果沒於南荊州。朝廷追封時,又略過了河南世襲府戶之外的人,所以夏侯翽一無所追,留下孀妻和未成年的夏侯敬相依為命,並且不得不遷出了洛陽城南歸正裡居所。

    不僅如此,夏侯敬也是個運氣極差的人。他從小練習武藝,自認足以繼承父志,博取軍功,然而他才投入御史中尉李彪之子、南荊州刺史李志的麾下,稍稍立了些功績,洛陽就發生了河陰之變,李志南投梁朝。他捨不得母親,只能返回鞏縣家中賦閒,直到上個月再次被徵入府戶軍中。

    昨天晚上,見到周惠的那一刻,夏侯敬和王建同樣感到震驚。可是,讓他震驚的不是周惠投身南軍麾下,而是這短短一個月內,周惠顯然已經青雲直上,有了相當高位的官職,能夠與元顥所封的武都郡王、車騎大將軍陳慶之並居中軍,達到和另一名南軍騎兵統領分庭抗禮的地步。僅從這一點上,夏侯敬就認為周惠的選擇非常合適。

    不過,陳慶之畢竟是南軍,無論此戰是勝是敗,都不可能長久滯留北方。到那個時侯,除非周惠舉族南遷,否則就只能與南軍分道揚鑣,甚至會因為從逆遭到魏朝的清算。

    夏侯敬相信,以周惠的智略,不難看出這一點。那麼,他該如何度過這個難關呢?

    ……,……

    北方再次過來一支魏軍,周惠和陳慶之不難覺察。兩人並肩站在城樓上,透過大雨之後的清新空氣,遙望著城外的魏軍大營。

    「沒有大軍,沒有天子車駕,但中軍旌旗已經換過。顯然,來者應該是爾朱榮,除了天子以外,只有他的地位在元天穆之上。」周惠向陳慶之分析道。

    「是爾朱榮麼?」陳慶之有些驚奇,「以他的身份,怎麼就帶著這麼點騎軍過來?」

    「騎軍雖少,卻是萬不可小覷。去年爾朱榮擊敗葛榮數十萬亂軍,就是以他麾下的七千部落騎兵為主攻力量。對此爾朱榮也頗為自矜,據說他平常出晉陽之外,即是以這支部落騎兵為扈從,所以此事並不足怪,」周惠笑著和陳慶之解釋,「不過,爾朱榮都督河北諸州,又有天子在軍中作為號召,麾下怎麼也該統著二十萬以上的大軍。屬下估計,等到路上雨水一干,那支大軍的主力便會前來匯合。」

    「允宣的意思是說,匯聚在這北中城下的大軍,人數將會達到五十餘萬?」陳慶之哈哈一笑,「能得北地五十萬大軍來攻,這是昔日宋文帝當政時,舉全國之兵北伐後才有的待遇啊!我陳慶之何其幸也!」

    「有將軍在此,就算兵馬再多,也難以攻下北中城。」周惠也湊趣的說道。

    這話並不是奉承。經過昨天的夜襲,周惠是真的對南軍有了無比的信心。眼前的河北軍大營雖然一望無際,但他卻不再像前幾天那麼擔憂。而且他還清楚的記得,爾朱榮在歷史上並未攻下北中城。在洛陽失陷、元顥棄宮後,陳慶之依然率大部南軍逃過了黃河,一直逃到穎水邊才被爾朱榮追上。

    也就是說,在這段時間內,他依然能放心的待在陳慶之身邊,獲取他現在所急需的資歷和聲望。只不過,元顥注定會失敗,這在他不思進取、困守河南時便以注定;在大河天險被突破後,輔佐他的陳慶之也只能棄城南歸,這同樣是毋庸置疑的。周惠如果不想坐觀成敗,然後艱難的隨陳慶之南逃,那麼就該做好準備才行。而憑著他現在的影響力,雖然無法改變元顥失敗、慶之南歸的定局,但至少可以未雨綢繆,給自己謀劃一條後路。

    於是他把話題一轉,向陳慶之諫言道:「屬下擔心的是,爾朱榮會另闢蹊徑,例如設法破壞河橋,截斷我軍後援之類。到時候,我軍孤懸河北,沒有糧餉器械接濟,軍心恐怕會有所動搖,而憑著城內剩餘的那些物資,也難以長時間應付敵人的輪番強攻。」

    「截斷河橋,談何容易!」陳慶之不以為然的說道,「北軍沒有船隻渡河,臨時趕造也來不及。更何況,中渚不是還有李苗將軍守著麼?咱們又何必費這番心思?」

    「雖然如此,咱們還是不得不防。」周惠明白陳慶之的考慮,城內的兵力就那麼多,都已經有了安排,沒有多餘的力量守備那段河橋。因此,他順勢提起了自己名下的那支雜軍:「如果將軍是因為兵力有限,無法分出力量的話,屬下倒有一個想法……如今剛下過大雨,敵軍又還在集結,恐怕幾天內都不可能發動進攻。屬下左右無事,想暫時前往城南水門,學著將軍的治軍方略,把名下那支小軍整理一番,用來替將軍守備河橋。」

    「看來經過昨晚一戰,允宣倒生出了幾分領兵的興致呢,」陳慶之略一思索,笑著點了點頭,「也罷,我就先准了。只不過,一旦敵軍攻城,則軍中諸事繁雜,允宣必須回來助我,我這裡可離你不得。至於守備河橋,能幫李將軍一把當然更好,幫不了也沒有什麼大礙。」

    「蒙將軍見重,屬下自當遵命。」周惠躬身回答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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