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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州之卷 :風雨 第一三章 :初戰滎陽(上) 文 / 元祀

    領取補充的一百七十餘散兵後,周惠以跟隨的府戶軍大隊為中,將其餘散兵按照鄉里分為前、後、左、右四隊,每隊人數為四十人,三人為一小隊,三小隊為一中隊,四個中隊以外,餘下四人分別為押官、隊頭執旗、左右傔旗。餘下的十來人,周惠全部收到身邊,和周祿、周忠一起擔任護兵。

    至於各小隊、中隊的具體編排,周惠沒有插手,而是由他們依著鄉鄰、親疏自行結成,以保證小隊之內、各小隊之間的默契。唯有各隊的押官和隊頭執旗,乃是他根據軍副鄭復的意見,特地先行挑選出來的堅毅、勇武之士。

    按照兵法,成軍、選將之後,便是申令、教戰、練兵三步,然而如今臨戰在即,教戰和練兵這兩步只好省略。周惠能夠做的事情,便是嚴申軍令,同時鼓舞起諸人的鬥志。

    「諸位皆是滎陽郡人,既然沒有隨中牟守將潰逃,可見都有保家衛國之抱負,是我大魏的忠勇之士!」周惠的語氣十分慷慨,「然而,只有忠勇還不夠!你們面前的敵人,一路屠城略地,殺人父兄,可謂是窮凶極惡,我等若不同心抗敵,固然是難逃家破人亡的命運;但如果是一盤散沙,毫無章法,也只有被白白屠戮!」

    「各中隊之內、小隊之間,都是親友鄉鄰,行立前卻,須自相依附!人心若齊,相互照應,則無往而不勝;若有私自退縮、見難不救,各位便是僥倖活下來了,如何向親友、鄉鄰的家人交待?今後又有什麼臉面在鄉里立足!」

    周惠扶著佩劍,在眾人面前的土坎上來回踱著。他滿意的看到,眾人的神情都鎮定了許多,整支小軍的面貌似乎煥發一新。

    正在這時候,王建和鄭復帶著護兵,押著新領到的軍需返回了營地。抬頭在營地之間巡視了一番,目光掠過周惠這一幢時,王建的眼睛忽然一亮,緊接著便徑直走到周惠身邊,壓低聲音讚歎道:「原以為允宣初次整軍,難免要多費些功夫,卻沒想到做的如此之好,連宗德諸人也有所不如哪!」

    「仲立兄過獎了,」周惠拱了拱手,「正要請示仲立兄,整軍完畢之後,是否要將咱們府戶軍的軍令頒布下去?」

    「軍令的事情,不妨暫且放在一邊,」王建略一思索,「這些州郡兵,向來散漫慣了,如今能夠前來滎陽匯合,已經是付出了極大的勇氣。對於他們,咱們不能拿正式軍令來要求。」

    北魏的正式軍令,可以說非常嚴苛。以這樣一幢為例,戰陣之上,三人隊逃一人者,九人隊逃小隊二人者,闔隊皆斬;若有整支九人隊逃,則斬押官、隊頭;戰後統計戰損,一隊有人戰沒,必勘查戰沒緣故,其中如有可救而未救之事,闔隊皆罰,嚴重者斬首以正軍令。

    正因為治軍嚴格,戰力突出,北魏才能屢克外敵,由代北小國起家,成長為一統北方、威壓西域之赫赫王朝。而這一治軍方式,也為後來的北周、隋、唐府兵所繼承,寫入《李衛公兵法》之中。

    然而,這套軍令主要適用於台軍、府戶軍等,於州郡兵卻不太適合。作為服徭役的編戶,州郡兵向來只承擔巡城、緝盜之類的事務,很少參與兩軍之間的正面交鋒,自然不能用軍令來約束。出於類似的原因,王建在整理這支重組的府戶軍時,也沒有正式的把軍令頒布下來,只是和周惠提到過兩次。

    周惠也想到了這一點。對於王建的決定,他深表贊同:「不錯!如今集結在滎陽的三四萬軍隊,絕大部分都是司州各地的郡兵,這些人戰意不高,城內又是人情紛擾,恐怕連大都督楊昱都無法嚴格約束,只能以利益相誘,否則很可能會適得其反,引起大規模的潛逃。」

    「還真被你料著了!」王建語氣中明顯帶著驚訝,「剛才去領取軍需時,恰見大都督府發佈文告,說楊大都督已經從洛陽請來詔令,若滎陽城不失,無論是新召更卒,還是原有的郡兵,一律給復三年租稅……我正準備在軍中傳達呢!」

    「哈哈!僥倖猜到而已!」周惠與王建相視一笑,彼此間都感到一份難得的默契。

    ……,……

    次日早上,王建接到將令,率軍進駐滎陽西門城樓。城樓的外面,陸續有十多支小規模援軍到達,其中也包括三日前和他們一同啟程的幾幢府戶軍。驗過旌旗令牌之後,王建等人按部就班的放下吊橋,一一接引他們進入城中。

    然而,到了日中時分,大都督府忽然派人前來,在門外立下告示,聲言南軍將有動作,滎陽城將即刻關閉所有城門,因此令後到的援軍全部原路返回。隨後,來人又向王建等出示大都督府將令,命城樓駐軍收緊吊橋,嚴加戒備,若違令放開城門,輒以陣前通敵論處。

    王建和周惠昨日才被敲打過,身上還背著十軍棍的處罰呢,接令後雖然有些腹誹,卻是絲毫不敢怠慢,很快命人收起吊橋,將還未進城的幾支小部隊全擋在了城外。

    吊橋一收起,城門外立刻炸開了鍋。眾人遠道而來,又是烈日當頭,眼看目的地到了,誰不想盡快進城繳令歇息?他們大聲喧囂著,有人極力爭辯,有人連聲求告,也有人破口大罵,總之就是不想依令返回。然而,限於將令嚴格,王建諸人也只能置之不理,將那些言語都當成了耳旁風。

    就在這當兒,又一支不到兩百人的小部隊到達了城外,看戎服樣式,居然也是重組的河南府戶軍。他們的戰力或許不比郡兵好多少,氣焰卻是囂張得多,幾下就排開近前的郡兵,擠到了城門對面的護城河邊上。等到發現城門緊閉,他們立刻衝著城樓大罵起來:

    「開門!奶奶的還不快點開門!想急死你爹爹麼?」

    「南軍還沒到呢,就嚇得縮進龜殼裡了嗎!」

    「他奶奶的什麼破告示!咱們大老遠趕過來,怎麼可能又原路回去?」

    「睜大狗眼看好了!咱們也是府戶軍,不是他奶奶的郡兵!你們竟敢不收?」

    「小婦養的!信不信咱們回河南府告你娃……」

    他們變著法兒大罵,希望能引起城上的反應。不過呢,被罵了這一會,王建、周惠等人都已經習慣了,很淡定的坐在城樓通風處納涼,夏侯敬甚至乾脆就在地上側身躺著。只有田穎顯得頗為煩躁,來來回回在城樓上踱步,忽然就摔下頭盔,拔劍來到了城樓邊上。

    「田蠻子,你要幹什麼?還不給我回來!」謝邦急忙大聲勸阻他。

    「不幹什麼!就是想回罵幾句!」田穎收回佩劍,口中罵罵咧咧,「奶奶的,還罵出名堂來了,真他娘的以為咱們好欺負嗎!」

    聽了他的抱怨,周惠忍不住一笑:「子聰,你還是省省吧!不還嘴還好,一還嘴,他們罵得更凶,你有幾張嘴和他們對罵?」

    「總不能就這麼算了……真是,咱什麼時候受過這種骯髒氣來?」

    說著,田穎便走到城樓邊,吸了一口唾沫,大力向護城河對岸吐去。對岸的人聽到動靜,紛紛忙不迭的躲開,口中卻罵得更加凶殘,有人甚至還認出了田穎,指名道姓的大罵:

    「是田穎田子聰!那個混蛋蠻子!」

    「奶奶的田蠻子,看你這狂樣!有種下次來咱鄉里,不揍得連你娘都認不得,爺們就跟你姓!」

    「田蠻子!你還欠咱八十錢!好意思衝咱吐口水嗎?」

    「有田蠻子在,那幾個也跑不了……王仲立!我樊遲敬你是個人物,請你現身一見,給咱們一個說法!」

    「是樊遲樊延之。他們應該比我們晚出發一天,現在居然就到了滎陽城,倒是和咱們有的一比,」王建站了起來,「延之以前幫過我和世裔的忙,我得去見見。」

    「仲立等等!」夏侯敬忽然伸手拉住他,人卻依然枕在地上,「似乎有些不對……」

    「怎麼,是聽到了什麼動靜嗎?」王建連忙問道。

    夏侯敬沒有回答,他一骨碌爬起來,將耳朵貼到城牆牆根。片刻之後,忽然臉色一變:「是騎兵!上千的騎兵!正衝著滎陽城奔來!」

    「難道是南軍嗎?」田穎連忙追問道。他的神情中既有緊張,卻又似乎蘊含著幾絲興奮。

    「這說不好,」夏侯敬眉頭微皺,「聽傳來的動靜,這支騎兵步伐整齊,顯然是訓練有素……可是南軍向來不以騎兵見長,怎麼會有這樣的精銳?」

    「也許是咱們的台軍?」謝邦猜測道,「大都督府不是才發佈告示,說咱們的台軍馬上就能到達,讓城內安心駐守嗎?」

    「咱們上樓去看看,樓上有望台。」王建說著,率先登上樓內的木梯,周惠等人也跟在他後面,一同來到二樓的望台上。遠望周圍,觸目皆一片金黃,那是大片即將收割的麥地,在夏風中如波浪般起伏。

    「似乎沒有什麼啊,」謝邦揉了揉眼睛,「宗德,你是不是聽錯了?」

    「放心,不會聽錯的。」夏侯敬很有把握的回答道。

    他的話音剛落,一支騎兵忽然出現在城南遠處的樹林邊,如風一般直衝滎陽城而來,所有騎兵身上皆是白袍白甲,在陽光下耀眼之極。

    「這是哪方的騎兵?」王建十分疑惑。

    據他所知,目前對峙的只有魏朝和梁朝,魏朝為水德,戎服色黑;梁朝為木德,戎服色青,按理說不會出現白色戎服。

    周惠卻很快明白了。白袍白甲,這不就是陳慶之的白袍軍麼!

    「是敵兵!南軍陳慶之的白袍軍!」他大聲提醒眾人道。

    「那咱們得快點開門,至少把外面的府戶軍放進來!否則騎兵一衝,他們根本扛不住!」謝邦焦急的說道,轉身就要下樓,卻被王建一把拉住。

    「世裔,別去!軍令如山不可違!」王建搖頭說道。

    「都是鄉里鄉親的,以前還幫過咱們,你好意思不救?」謝邦跺了跺腳,「仲立,不就是十軍棍的處罰嗎?到時我替你頂著!」

    「這不是軍棍的問題,」王建頗感無奈,「世裔,你怎麼跟子聰一個性子了?」

    「是啊,世裔,」周惠也在一旁幫腔,「你想想,楊大都督為什麼會提前關閉城門,讓各路援軍原路回去呢?還不是防止敵軍突然而來,外面卻有部隊爭著進城,從而對城門的安全造成威脅?而且我還聽說,元顥一路勢如破竹,河南地界頗有些人願意趨炎附勢,這外面說不定就有,若是讓他們搶到城門,咱們可有能力擋住騎兵的衝擊?」

    「允宣說得很對,」王建大表贊同,「楊大都督乃我大魏宿將,既然有此軍令,肯定是有他的道理,咱們萬不可因私廢公。」

    他的這一句,正好是周惠的想法。因為周惠記得,陳慶之攻略滎陽並不順利,所以作為對手的楊昱肯定也有兩手,他之所以封閉城門,恐怕是得到了某些情報,或者是附近各郡的人心向背,或者就是某些搶城陰謀。

    謝邦不是笨人,經過周惠一分析,他也意識到了剛才的魯莽。可是,如果他們不開門,城外的軍隊很可能會受到騎兵的進攻,其中也包括樊遲所部。難道說,他們就只能眼睜睜看著這些鄉鄰受襲嗎?

    「世裔,你放心,只要咱們守好城門,騎兵是沒法攻城的。至於樊延之他們……他們也不是那麼容易被打下來。」王建盡量安慰道。

    謝邦無語的點了點頭,重新把目光投向城樓之外。在那裡,兩千餘騎兵正繞城疾走,不時耀武揚威一番,作勢要衝擊河邊的軍隊。這些軍隊規模都不大,又以郡兵為主,面對這樣的威脅,自然都是戰戰兢兢,好在那支府戶軍確實有點素質,不然也不會像王建、周惠他們一樣,只花了兩天時間便從洛陽趕到滎陽城。在他們的組織下,各部郡兵紛紛結成團隊,然後往他們那邊靠攏,漸漸的組成了一個防禦陣勢。

    「樊延之,你果然有些本事,」一個聲音大笑道,卻是留在城門樓上的田穎田子聰,「還要不要我給你開城門?」

    「你奶奶的田蠻子,先不開,現在想討好咱?晚了!」樓下的樊遲樊延之大聲笑罵,「等咱擊退這股賊騎再和你計較!」

    「這個樊延之,反應倒挺機靈。」王建聽著也笑了起來。

    當然了,明白人都知道,現在這城門開不得,一開的話,沒有作戰經驗的郡兵肯定會爭相進城,好不容易結成的防禦陣勢便立馬崩潰。可是,他也不能夠明白說出來,以免郡兵心生異念,於是只好這樣故作豪邁的提振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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