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形勢緊迫,眾人都收起閒心,商量明日領軍及行軍的事情。王建的軍職最高,也曾經跟從父親學過兵法,因此主要由他安排。
「一幢應領兩百五十人,按五方分作五隊。每隊五十人,三人為一小隊,三小隊為一中隊,又合五中隊為一大隊,余欠五人,即為隊主一人、隊副一人、隊頭執旗一人,左右傔旗二人……咱們這只有三名隊主,因此我和允宣須各兼一隊,行軍時分掌中軍和殿後。隊中其餘輔職,也須從普通軍士中選出,大家盡量以本鄉本裡人充任。」王建吩咐眾人道。
「明白。」周惠等四人紛紛應承。
「行軍和紮營,由於是在境內,倒不用太過拘泥。不過,咱們是新軍,軍士大多是本地人,須防止有人臨陣脫逃。若是發現有逃跑者,一定要嚴加處置,否則其他人就會有樣學樣,這兵也就不用帶了……」
他稍一停頓,轉過頭來,認真的問周惠道:「允宣,你的武藝如何?慣常使用什麼兵器?」
「實在慚愧!小弟是郡學生員,一向在府中進學,或者在家教導家中子弟。武藝方面,實非小弟所長。」周惠微微苦笑。
記得在前些日子,他曾經想過要自建鄉兵,以軍功爭取仕途呢!可是剛才聽王建這番井井有條的安排,他才明白自己還有很多不足,而當初的想法又是多麼的一廂情願。
「那允宣和我一同居中負責輜重,由仲德代為殿後執掌軍法。途中若有逃兵……」王建咬了咬牙,「當場予以斬殺!以儆傚尤!」
「在下領命。」夏侯敬正容應道。
眾人又商議了一些行軍中的事項,見天色已經不早,便用過乾糧,各自尋地歇息。期間周祿和周忠找了過來,問起先前所說的聚餐之事,但現在局勢緊張,眾人皆身負軍務,自然沒了那個念頭。
次日早上,眾人相率起身,前往校場接受部眾。經過一天的時間,已經有一千兩多人赴征前來集結,但是安排到位的軍官卻有六幢,所以每幢只能領到兩百餘軍士,旌旗和輜重倒是足額供應。負責此事的河南郡丞拿出調撥文書,一一註明這些情況,然後交由各幢幢主簽字畫押,以幢為單位率部趕往滎陽。
關於各隊兵力的分配,周惠向王建提議,由自己專任他的副手,從而省去了自個兼領的那一隊人。這是當前最好的安排。雖然靠著伯母和王建的親緣,他和幾人已經算是知交,但畢竟沒有他們四個人相互之間來得默契。另外,他對這個時代的軍制也不熟,勉強獨領一隊,很可能會拖眾人的後腿,還不如跟在王建身邊學上一陣。
從某種意義上來講,這也是遂了他避開臨陣第一線的初衷。
和王建一起清點輜重時,周惠發現安排的伙食太過單調,便拿出錢囊交給周忠、周祿,令他倆去東郭小市換些肉食回來,補充進輜重裡面,以改善軍士們的生活。
北魏的五銖錢,價值還是比較高的,官庫拿出來補充市場的布匹,每匹作價是三四百文錢;稍後的北齊年間,豐年時米價每斗僅僅只有七錢而已。周惠這一囊錢,大約有一貫左右,買來的肉食足夠讓一幢人打兩頓牙祭。
周惠的這筆錢,的確是沒有白花。接下來的兩天行軍途中,他們這一幢的士氣,要比另外幾幢高昂不少,很快就率先進入了滎陽城中。
聽說是第一支河南府軍到了,征東將軍、東南道大都督楊昱頗為重視,親臨校場觀看了他們的軍容,又在臨時充當大都督府的滎陽郡衙內接見了五人。
接過征東司馬轉呈的調撥文書,楊昱看過之後,將文書擲於幾人面前,頗為嚴厲的質問道:「為什麼少到了四人?可是臨陣脫逃了麼?」
「回稟大都督,這四人突發疾病,無法跟上隊形,且症狀頗與時疫(傳染病)相類。為穩妥起見,屬下令四人徐徐返鄉調養。」王建很沉穩的回答。
「也即是說,是你私自放人返鄉的?」楊昱的聲音更加嚴厲,「你不怕軍法處置麼!」
王建正要點頭承認,身旁的周惠已經拜倒下去:「大都督容稟,此事是屬下一力主張。若有責罰,自當是屬下領受。」
這兩天下來,周惠跟著王建,著實是學到了不少東西。所以,他已經決定傾心與王建等人結交,如今面臨考驗,自然要體現出自己的擔當來。畢竟當初放人,的確是他極力堅持的。
「你是幢副周惠?」楊昱微微點了點頭,「既然如此,你便領十軍棍吧!還有王建,身為幢主,必須為此事負責,也同樣領十軍棍!」
聽了楊昱的處分,後排的田穎怒了。他出身後附蠻族,幾人之中,數他的脾氣最大,眼看眾人辛辛苦苦第一個趕來,沒有褒獎不說,幢主和幢副首先就要挨上十軍棍,是可忍孰不可忍?
憤怒之下,他當即就要跳起來和楊昱抗辯,幸虧旁邊的謝邦瞭解他,眼疾手快的扯住了他左腋下的戎服襯衣,才阻止了他的這番魯莽行徑。
「怎麼?」楊昱厲聲喝道,「你們可是不服?」
「屬下不敢!」王建和周惠一同下拜。
「唔,」楊昱點了點頭,「念在你們初犯,又是用人之際,這十軍棍暫且寄下。之後若再擅自行事,那麼兩罪俱罰,定不輕饒……下去!」
「是。屬下告退。」王建等人拱了拱手,退出了滎陽郡衙。
等到幾人離去,滎陽太守、西河王元悰勸楊昱道:「楊兄是否過於苛責?我觀那王建,神氣肅然,年歲雖少,卻是頗有大將之風;那周惠雖失之沉穩,也還算蔚然可觀,行事也並無錯處……如今南軍壓境,郡兵羸弱,正要借重府戶軍、借重彼輩武人啊!」
「殿下,我明白,」楊昱微微一笑,「這支府戶軍雖然是新近組成,缺乏操練,但編排上做得不錯,士氣也頗為高昂,可見這幾人都不是無能之輩。更難得的是,幾人之間十分默契,上下同心,幢主和幢副也頗有擔當,如果府戶軍都是這般軍容,我有很大把握將南軍擋在這滎陽城下。」
「都這般軍容,恐怕是不可能的。滎陽也有府戶軍,卻比這支要差上一些,和郡兵是差不多的水準。」元悰沉吟著說道。忽然,他似乎意識到了什麼,神情悚然而驚:「大都督的意思是,咱們並沒有擋住南軍的把握?」
「戰場上的事情,咱們誰說得清楚?」楊昱搖了搖頭,「不過,當年北海擔任西北道大都督時,我曾奉詔持節監察,對北海知之頗深,雖慷慨有狀氣,但軍略只是平平,可見南軍統領陳慶之實為難得的將才。其人在不到兩月之內,逼降丘大千、擊破濟陰、連陷三十餘城,我自認有所不及。」
事實上,楊昱在接到朝廷任命時,就知道這是一個非常艱難的任務。然而,他恆農楊氏一門,受朝廷恩惠實在太重,入魏之始,即為上客,自後二千石方伯世代不絕,祿恤極多。他的伯父楊播、父親楊椿、叔父楊津,皆由孝文帝欽賜佳字。一門之內,他父親現為太保,加侍中,給後部鼓吹;叔父楊津為吏部尚書,掌朝廷選舉重任;叔父楊順任冀州刺史,防備幽州韓樓南下;楊順之子楊辯,東雍州刺史,代之前任雍州刺史的楊椿駐防關中;還有堂弟楊侃,兩個月前由岐州刺史轉黃門侍郎,行北中郎將,扼守京師北門;堂弟楊逸年方二十九,即由中書舍人轉南秦州刺史,加散騎常侍,於朝廷諸方伯中最為年少;他本人則剛剛卸任鎮東將軍、徐州刺史、東南道都督……凡此種種,可謂是榮寵之極。如今朝廷又委他以京師東部重任,他怎麼能不盡心盡責呢?
楊昱長子、大都督府錄事參軍事楊睦楊孝邕走進正堂,躬身向楊昱、元悰稟報:「大都督,太守殿下,方才斥候來報,言管城為南軍所陷,中牟守將棄城而逃,滎陽之東,已經無城可守……另有數百散軍自中牟而來,是否要開城接納?」
「既是潰逃的散軍,我想就不必接納了,以免影響城內軍心,」元悰抬頭望向楊昱,「大都督以為如何?」
「還是接納吧!」楊昱卻有不同的意見,「北海帝室近支,篡稱天子,頗能迷惑部分臣民,散軍若遭拒絕,很可能前去投他;就算不去投靠南軍,流竄鄉里,也是一大妨害。」
「不錯,還是楊兄有見地,」元悰立刻轉變了意見,「那麼就開城吧!」
楊昱點了點頭,傳令楊睦道:「你即刻去城門口,放中牟散軍入城。另傳我軍令,晉陞府戶軍幢主王建、幢副周惠為軍主、軍副,進城的中牟散軍,皆歸於王建、周惠配下!」
……,……
大都督府內的事情,王建、周惠等人自然不會清楚,走出府衙大門時,謝邦甚至還扯著田穎的衣衫,防備他突然做出什麼不敬的舉動來。田穎感到非常不習慣,連忙笑著向謝邦求告:「世裔,好兄弟!我知道錯了,你就放開我吧!」
「我可信不過你這蠻子,」謝邦板著臉數落田穎,「上次咱倆去洛陽東郭用餐,你和兩個虎賁軍士爭閒氣,當時我拉住你時,你也是這麼求告來著。結果我一放開,你就揮起了拳頭,連累我也被執赤棒卒捉去,和你一起在河南府獄裡關了一晚上。」
「那不是為了替咱倆出氣麼……」田穎訕笑道。
「好了,世裔,你儘管放手便是,」王建也忍不住笑了,「咱們已經離府衙這麼遠,田蠻子發作了也無妨。」
聽到王建發話,田穎忙不迭的從謝邦手上掙脫。他一身蠻力,謝邦自然禁他不住,也只好無奈的攤開雙手:「子聰,不是我說你,你這脾氣,真得改上一改才行。就說剛才吧,你也不看看是什麼地方?真鬧起來,你固然是要落個大大的不是,仲立和允宣也會被你連累!」
「是,是,我知道,」田穎摸了摸腦袋,「可那什麼大都督也忒氣人了!咱們辛辛苦苦趕來支援他,剛見面就拿那樣一副嘴臉待人!跟著這樣的上官,以後還不知有多少憋屈呢!」
「子聰,你放心,絕對不會有這樣的事,」周惠微微一笑。「咱們是剛集結的府戶軍,大都督敲打一番,以免咱們心生懈怠,這是題中應有之意。實際上,現在正是用人之際,大都督對咱們還是挺看重的,否則他一個第二品的征東將軍、南道大都督,怎麼會親自接見咱們?府內的長史、司馬、諸曹參軍事,都是五品、六品的上官,遠遠高出咱們這些幢主、隊主……如果我沒料錯,恐怕很快就會有恩賞賜下來。」
「真的嗎?」夏侯敬似乎不太相信,但神情中卻是頗見熱切。
「咱們等著瞧吧!」周惠胸有成竹的回答。
結果,才回營沒一會兒,大都督府果然傳來命令,晉陞王建、周惠為軍主、軍副,負責接收中牟散軍。夏侯敬、謝邦、田穎三人也水漲船高,各自升任幢主之位。
「周兄妙算!果然被你料著了!」升了官的夏侯敬,面上洋溢著發自內心的喜悅。
周惠謙遜了兩句,心裡卻頗為自矜。真是,這種恩威並施、先給下馬威再結以恩惠的做法,在後世的影視和現實中都有很多,他怎麼可能猜不出來?
只可惜,他們獲得這些官職,都是因為河南府戶軍精銳全部折戟、各自父兄沒於南荊州的緣故。而且,滎陽這一戰,也注定是敗多勝少,諸人除了多些從軍和領兵經驗外,很難在這一戰中取得什麼功勳……
「事不宜遲,咱們盡快去接收散軍吧!」王建讚許的看了看周惠,「我準備依著現有各隊擴建四幢,咱們各領其一,允宣你依然擔任我的副手,這樣可行?」
「副手的位置,交給中牟散軍為佳,」周惠想了想,「他們數百人到此,其中肯定有人領頭,給他個軍副,跟在仲立兄的身邊,一方面是籠絡,一方面也是羈縻,還能從他口中瞭解到散軍的詳細情況,便於隨機處分。」
「好,就這樣辦!」王建點頭同意了周惠的意見,「只是要委屈允宣你,先以軍副的身份領幢長職務,負責編排我這一幢。」
「屬下謹遵軍令。」周惠拱手道。
這正是他想要的結果。經過這幾天的學習觀摩,周惠希望能夠親自管理軍務,現在他算是如願以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