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玨坐在車上後排座,雙眸微閉,看似假寐。與省委組織部副部長郭雲鳴的第一次談話,對方並沒有拿出組織的名義逼迫他一定要答應,只是普通的徵求意見,氣氛也很和緩,看樣子好像不會再出什麼問題。但高玨可不敢這麼認為,用歐陽培蘭的話說,要對自己動手的人是曹令風的舅舅,春江市委組織部的副部長,而且等換屆之後,就會提為正職。
對手的實力,不是他可以企及的,相差甚遠,既然提出來要讓自己來春江上任,基本上就是板上釘釘。今天郭雲鳴客氣,也許下次見面,便不會這麼簡單了。高玨不禁產生一股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感覺,作為一個沒有根基、沒有派系的官員,彷彿只要被人給盯上,就會認人牽著鼻子走。自己能做的,只是與命運的抗爭。
列山鎮、南灣縣,自己都挺過來了,風浪越來越大,高玨現,自己的心也越來越堅定。
高玨閉著眼,也不知車開到了什麼地方,但意識到,車越來越慢。這時,竟然聽了下來。高玨納悶,趕緊睜開一眼,放眼一瞧,面前的道路,堵得是嚴嚴實實,又是車、又是人。而且這些人,都是清一色的抬頭向上觀望。
「怎麼回事?」高玨順口問道。
「縣長……」司機順著眾人所看的方向,向上看了看,跟著答道:「旁邊的樓上,站著一個人。好像是要跳樓。」
「哦?」高玨將車門打開,也抬頭向上看去。
這一帶。也算是春江的商業區,周邊都是門市房,還有不少高樓大廈。旁邊的七樓樓頂,正站著一位老兄,因為距離,看不清模樣,不過這人就站在樓頂最高的台階上,似乎隨時都能跳下來。
警察尚未到來。看熱鬧的人很多,將整段馬路都給堵住了,也沒有勸說上面的人,只是看著。當然,其中有不少交頭接耳,議論著此人,為何要尋短見。
「啊……」樓頂的人。突然大喊一聲,身子向下跌落。
周邊看熱鬧的人,下意識地向後倒退,多說退了一步,就聽「砰」地一聲,那人已經狠狠地砸到地面。
警車終於來了。封鎖現場,清理閒雜人等,高玨上車離開。他一向好奇,本想打聽一下,這人為何跳樓。可這裡終究是春江,不是他的北安縣。這裡的事情,不是他這個外地縣長所能管的。
高玨坐車走了,他沒有去別的地方,直接返回賓館。
這一下午,他都是在賓館呆著,腦子裡想的,並不是那人為何跳樓,而是明天,郭雲鳴會怎麼和他說。高玨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這一步,他很久之前就想過了,既然敢將曹令風繩之以法,有什麼好畏懼的,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老大不起,這個官老子不當了。
傍晚的時候,司機敲門,徵求高縣長的意見,是下樓吃飯,還是在房間吃。
高玨只想靜靜,說道:「隨便給我點兩個菜,要兩碗米飯,送上來就行,我在房間吃。另外,買幾分報紙,打一下時間。」
司機的辦事效率很高,沒一刻,就把飯菜送來,還有幾分報紙。什麼錦華日報、錦華晚報、春江日報、春江晚報、法制日報、娛樂雜談,總之都有。
高玨今天的胃口不是很好,湊合著將兩碗飯給吃了,坐在沙上,看起報紙。通常來說,日報都沒有什麼看頭,說的無非是現在形勢一片大好,這個優秀,那個先行。晚報的內容,比較豐富,抓起春江晚報,頭版頭條,直接吸引了高玨的注意力。
上面的照片,正是高玨今天路過跳樓現場,地面上畫了一個人形,有點點血跡。照片旁邊是大標題,寫的是——因賭石傾家蕩產,負債纍纍,無奈自盡。
再往下是內容,講的是此人跳樓的前因後果。自殺者姓王,今年十一月份到孫家大院賭石,用一千一百三十萬的價格購買了一塊賭石,這筆錢,不僅是他所有的身家,而且還在外面借了不少錢,本想著一夜暴富,不曾想,石頭切開之後,竟然是一塊白干玉。玉的價格,連他報價的零頭都不夠,當場心臟病作,還好救護車來的及時。搶救過來,他也沒有了活下去的勇氣,這些天討債者絡繹上門,可連房子都押給了銀行,哪還有錢還,無奈之下,只能選擇結束生命。
筆者還對他進行了詳細的介紹,王姓男子的家裡原先比較富裕,做點小買賣,家庭幸福美滿。可就因為有一次和朋友去孫家大院賭石,從此迷戀上此道,變的不務正業,只想著一夜暴富。從而導致今天的下場。
這裡講的雖然是王姓男人因賭石而家破人亡,並對賭石大加批判,可在文章的後面,反反覆覆的提到一個地方,就是孫家大院。這裡面,竟然還點出了老闆的名字叫作孫作人,而孫作人的父親,是政府官員。是什麼官,並沒提。
孫作人的父親是誰,知道孫家大院的人,十個裡頭有八個都清楚,而大伙也是清楚,孫作人的孫家大院,能有今天的紅火,和他的父親並沒有什麼關係。
在春江市裡面,算上錦華省委、省政府的幹部,姓孫的大官,用一隻手都能點過來。官職最大的,自然當屬省委副書記孫振家了。
這種含糊著指名點姓的文章,可不是能夠隨便表的,尤其是關係到省委大員。
高玨將文章看完,瞬間就覺察出,這裡面不對,另有文章。要知道,這篇文章,不是你敢寫,報社就敢登的,起碼要有人在身後給你撐著。
現在是什麼關頭,即將換屆的關頭,一下子冒出這麼一件事來,可以說矛頭直指副書記孫振家。歐陽培蘭說過,這一次都說孫振家進省長的機會特別大,十有**人員就是他。當然,能有資格進省長的人,也不止他一個,常務副省長是一個,春江市市委書記是一個。以後,德原市的市委書記也會算一個。空降一個也是沒準的。只是現在看來,空降的可能性不大,誰都知道,現在的陳書記要退了,不一定哪一天,就要宣佈他去當省政協主席。而接班的人,板上釘釘了,就是現在的省長蘭仲天。如果真要空降,現在就應該動了,讓陳書記一推,蘭仲天頂上,空降下來一個代省長。可上面沒有這麼操作,意思明擺著,不打算空降,本地提拔。
算上孫振家,總共三個人有機會,誰不想當這個省長啊。孫振家蒙上了污點,機會肯定要降低,他的機會少了,其他的人,機會就能增加。
雖然高玨瞧出來,這是上層官員的勾心鬥角,可這種事情,和他似乎也沒什麼關係。自己一個小縣長,距離省長,差了不知道多少級,還是該幹什麼就幹什麼吧。
翻看了一會報紙,又看了一會電視,高玨躺在床上睡了過去。
次日上午十點半,高玨的電話響了,是省委組織部辦公室的電話,通知他到組織部來一趟,並鄭重聲明,是石部長要親自見他。
省委組織部部長石嚴。看此人面相,能有五十歲,國字臉,一臉的嚴肅,給人一種不怒自威的感覺。眼角的皺紋,飽經滄桑,那一雙眸子,好似汪洋大海。
組織部一向陞官比較快,很少有人能在部長的崗位上工作五年,越是級別高的,年限越短,一般來說,省委組織部部長這個位置,能幹上三年就不錯了。石嚴接任組織部部長只有一年,這一次換屆,沒有什麼關係。
第一眼看到石嚴,高玨不禁有點緊張,真是人如其名。石部長請高玨到沙上坐下,先是隨便聊了幾句,他的語氣十分溫和,沒有一點盛氣,就如同在和晚輩說話。
「高玨呀,你的履歷,我都看過了,做的很不錯,不管是在列山,是在南灣,還是現在的北安,都取得了不俗的政績。我對你,只能用四個字來形容,年少有為,年少有為。」
「多謝石部長誇獎,其實高玨也只是盡了本分而已,並沒有什麼卓越的表現。」高玨連忙謙遜地說道。
「年輕人,謙虛是好事,要不然都說謙虛使人進步麼。不過,成績還是要肯定的,不能埋沒。高玨啊,昨天你過來的事,雲鳴已經和我說了,說你不願意任春江文化局的副局長,一心只想著留在北安,為北安縣的展,盡一份力。這事,也無可厚非,我也十分的贊成。可今天早上,市委組織部和宣傳部的人及主管文教的副市長都過來了,和我進行了溝通,主要是說人才難得,希望你能夠到春江來,支持春江的展,只有春江達了,才能帶動其他城市。而且還說,昨天下午,春江市委召開了一個碰頭會,會議上達成一致,願意任命你為春江市文化局的局長。春江市文化局的局長,是副廳級,你現在只是一個代縣長,且就任代縣長不過半年,這十分不符合幹部的提拔規定。我本一口回絕,可春江宣傳部又給出了新的理由,馬上就要跨越新千年了,在此關頭,文化宣傳方面,確實需要一位能力過硬的局長,考慮到你在北安的表現,故此才願意破例提拔。他說的很有道理,我研究再三,肯了這一調動。現在想聽聽你的想法。」
石嚴心平氣和,如同長輩在和晚輩交流一般,把情況和高玨說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