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倩說的這些事情,高玨日後能打聽到,但現在從於倩嘴裡說出,卻是另外一碼事。高玨認為,於倩很有可能是主動投靠。他反過來說請於倩吃飯,自然是接收的意思。
面對高玨的邀請,於倩猶豫了一下,工作這麼多年,一直爬到財審辦主任,她也不是傻子。高玨的意思再簡單不過了,就是讓她站隊。權利場上的事,她明白,站錯隊死的快;不站隊,這輩子都沒啥機會,財審辦主任,基本上就是自己的終點了。而自己這個沒站隊的人,能爬到財審辦主任這個位置,都純屬巧合。
不過,於倩實在是沒有什麼追求,剛剛向高玨吐露實情,也不是主動投靠,乃是心機不多,無法應對高玨的連番追問,又怕惹上麻煩,才不得不說。
「鎮長,我下班後還要回家給孩子做飯,今天怕是不行,改天吧。」
「那好。咱們改日。」高玨微微一笑,站了起來,說道:「那三位廠長,怕是快來了,我回去看看,下次再聊。」
「好,我送您。」
於倩送高玨出門,高玨返回肖毅的辦公室。
肖毅見他回來,笑道:「怎麼樣?打聽到什麼消息了嗎?」
「咱們想從那三位口袋裡弄出錢來,可能性不大。而且,把他們逼急了,搞不好還會引出不小的麻煩。」高玨說道。
「這話怎麼講?」肖毅連忙問道。
「這三個企業,賬面全都是虧損,見了咱們,肯定得哭窮,搞不好,還得向咱們要兩個呢。」高玨說道。
「他們要是敢這樣,過了春節,咱們就另外找人承包,不用他們包了!」肖毅說道。
「另外找人承包,只怕我們一時間找不到人,反過頭,惹出更大的是非。」高玨說道。
「你是打聽到什麼了,能這麼說?」肖毅問道。
「他們在第一次拖欠承包款的時候,鎮裡就打算換人,可惜的是,沒有人承包,掉過頭來,廠裡的工人紛紛上訪,要求盡快讓他們上工,否則就吃不上飯了。這一鬧騰,鎮裡也只能妥協。」高玨說道。
「這簡單,咱們在找到人之前,先讓他們湊合幹著,等把人找到,再把他們踢出局。」肖毅說完,輕輕甩了下手。
「英雄所見略同。」高玨笑了。
「哈哈……」肖毅也笑了。
二人正聊著,門外有人敲門,肖毅喊了聲「進來」,房門打開,是一個能而二十五六歲的年輕人。這人給肖毅、高玨問好,然後自我介紹,是辦公室的秘書,名叫孫明海。
「肖書記、高鎮長,那三位廠長已經過來了,正在辦公室等著,是讓他們一個個進來,還是一起進來。」孫明海說道。這小子,倒是挺機靈的。
「鎮長,這事你負責,你安排吧。」肖毅說道。
「就讓他們一個一個的進來吧。」高玨說道。
「好,我現在就出去告訴他們,讓他們逐個進來。」孫明海馬上推門出去,轉眼間,他帶著一個能有五十歲的男人進門。
這男人胖乎乎的,一臉的精明,完全一副生意人的模樣。經孫明海介紹,這人是食品罐頭廠的廠長,名叫餘慶福。打過招呼,高玨讓餘慶福在對面沙發上坐下,孫明海很是自覺地退出辦公室。
隨便寒暄兩句,高玨說道:「余廠長,你來的時候,應該也看到了吧,我們這大門口,可是坐著不少人呀。」
「是,看到了……」餘慶福一臉堆笑地說道。
「知道他們是幹什麼來的嗎?」高玨問道。
「不知道……」餘慶福仍然滿臉堆笑。
「他們都是你們廠的工人,難道你認不出來嗎?」高玨說道。
「我們廠近百人呢,我哪能都認識。還有,我們廠今天正常上班,怎麼可能有這麼多人到政府門前坐著呀。高鎮長,您真能開玩笑。」餘慶福笑著說道。
「你們廠不是還裁撤了不少工人麼,他們是那些當初下崗的。」高玨說道。
「既然下崗了,那就和我沒什麼關係了。」餘慶福腆著臉說道。
「是,確實沒什麼關係。承包之前,拖欠的工資,都掛到政府的賬上,不算你的,算我們的。現在快過年了,他們來要錢,當然得歸我們管。可有一點呀,現在政府沒錢,急需一筆錢來給他們發工資,你欠了政府三年的承包款,這錢正好可以救急。余廠長,今年就別拖了。」高玨淡淡地說道。
「鎮長,我自從承包了這個罐頭廠,那是連年虧損,入不敷出,哪有錢交承包款呀,現在還欠工人一個月工資,都不知從哪裡弄錢在年前給工人發了呢。說真的,您今天不找我過來,等過了年,我還打算來找您呢。這個罐頭廠,我不打算包了,您另請高明吧。」
好傢伙,這個餘慶福倒是光棍,直接反過來,將了高玨一軍。
罐頭廠到底怎麼樣,高玨實在是不知道,但若說真賠錢,高玨肯定不信。因為,如果真賠,高玨可以肯定,餘慶福幹不上半年就能撂挑子。問題只是在於,賺多賺少。
高玨沒有接他的話茬,而是說道:「聽聞咱們鎮,物產豐富,水果、山珍,應有盡有,就地取材,加工罐頭,成本應該不高。以價格上的優勢,去打開銷路,想來不成問題,怎麼能賠的這麼厲害呢?」
「您說的這些,誰都知道,成本是低,那沒錯,可從咱們鎮,想要出去,多難呀。您過來的時候,也看到那路了,走這一趟,您知道得多大風險嗎?以前罐頭全用玻璃瓶裝,一車罐頭,進到縣裡,起碼得碎一半,沒有辦法,每瓶罐頭之間,都得加泡沫,這一來,裝的數量起碼要少三分之一,一年到頭,多跑多少趟。現在改鐵皮瓶,但不能說所有的罐頭都是鐵皮包裝吧,還有,用鐵皮包裝的成本,比玻璃瓶高多了。光這些也就算了,咱能克服,要命的是,佛爺嶺的盤山道,冬天難得有人敢開車拉貨出去,咱們罐頭廠,不能說一年光指著夏天發貨吧,這能競爭過別的廠家嗎?哪怕就是夏天走,也不能保證太平無事,鎮長,咱們不算以前的,就說我承包的這三年,你知道在盤山道上死了幾個人嗎?毀了幾輛車嗎?死了九個!車毀了三輛!全都摔到大山溝裡了,粉身碎骨了!那三車罐頭,我都不當事,可九條人命,三輛大貨車,多少錢?我容易嗎?」餘慶福越說越是激動,說到最後,竟然都落下眼淚了。
高玨沒有想到,他能說出這麼多理由,而且句句在理。進來時,走的那盤山道,太危險了,全程下來,必須全神貫注,稍有疏忽,肯定出事。道路不寬,萬一有兩輛大貨車上下對行,那危險更大。除非有人停車,主動讓路,要是沒謙讓的,八成得出事。但這大坡,從下面上坡的,不敢停車,一旦停下,怕再上不動了;從上往下的,不踩油門,車的速度都不慢,一腳剎車,也能滑出挺遠。
「是不容易呀,余廠長,你別激動,情況這一挑明,你的心酸,我和肖書記,不也就知道了麼。承包款的事,當我沒說,你回去繼續忙吧。」高玨心平氣和地說道。
「鎮長,不管您說不說,我是真拿不出來。但是這個廠子,我現在也不打算包了,反正您和新書記都在,咱們商量一下,什麼時候交接,我真的不包了。」餘慶福大咧咧地說道。
現在不包,這眼瞅著過年了,他要是撂挑子不管,這爛攤子,還不得把高玨砸個半死。剛剛餘慶福還說了,欠工人一個月工資沒發,這個最要命,過年的時候,來個幾百人上訪,自己還怎麼過年呀。是,這些都是前任留下來的,沒有自己的責任,可你是接班的,總得把事情解決吧。而且必須盡快。
高玨明白這一點,知道眼下必須以安撫為主,於是面帶微笑地說道:「余廠長,你現在已經承包三年了,而且你以前就是這個罐頭廠的廠長,還有誰比你對這個罐頭廠更加熟悉呀,又有人比你做這個廠長更加合適呀。你的心酸、委屈,我們都知道了,這幾年,你為國家,為鎮政府解決了不少工人就業的問題,立下不少汗馬功勞。這些都是應該加以表彰的,等過了年,我們一定把你的事跡,上報到縣裡。」
「鎮長,您能理解我,知道我這些年不容易,我的心裡也就滿足了。表彰的事,我看算了,這個罐頭上,我是真的包不了了。」餘慶福固執地說道。
看到餘慶福如此堅決的態度,高玨心中暗道:「這傢伙是真的不想包了,還是來逼宮的呀?」琢磨一下,高玨認定,逼宮的可能性比較大,商人逐利,要是真的不好幹,這傢伙早不幹了,能堅持到現在,誰信呀。
只是他逼宮的節骨眼,挺要命的,選這個時候逼宮,誰給他出的主意呀?
可轉念一想,高玨有了計較,商人逐利,既然逼宮,肯定有目的,先看看對方的有什麼條件再說。
「余廠長,你在罐頭廠也這麼多年了,對這個罐頭廠怎麼說也有感情吧,你就捨得這麼說扔下就扔下?」高玨故意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