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
會議室內，鴉雀無聲，良久沒人說話。
高玨掃了一眼五位黨委成員，目光最後落在副書記葉恆的身上，「葉副記和鎮長，現在都已調走，此間以你的職務最高。為何三家企業，承包三年下來，一分錢的承包款都沒交，你可知道其中有何狀況？」
「具體情況，我也不大清楚，好像是這三家企業，雖然對外承包出去，但一年下來，也賺不了多少錢，要是上交了承包款，那就沒有錢再給工人開工資了，所以只能先欠著，等效益好了，再行補上。原先的馬書記和辛鎮長應該也是經過一番權衡，認為給工人開工資為主，才沒催他們交承包款。」葉恆說道。
「他們一句沒錢，事情就這麼算了，咱們現在沒錢，給坐在門口的那些人開工資，事情能就這麼算了嗎？」高玨冷冷地說道。
葉恆也不吱聲了，其他人，更是沒有敢說話的。
「這件事不能拖，咱們要是讓老百姓過不好年，老百姓就能讓咱們過不去年。這樣，葉副記對鎮裡的人頭不熟，你幫著安排一下，馬上把承包這三家企業的廠長都給我喊來。」高玨說道。
「好，我這就去。」葉恆答應一聲，抬起屁股，走出會議室。
不大功夫，葉副書記便返了回來，進門便道：「肖書記，高鎮長，我已經叫人給他們打電話了，這三個人，馬上就到。」
「謝謝。」高玨說著，看向肖毅，說道：「肖書記，你還有什麼事嗎？」
「沒什麼事了。現在先散會吧，我和高玨去辦公室看看，等下人來了，讓他們到我辦公室來。」肖毅說道。
五位黨委成員離開會議室，高玨與肖毅最後出去，喊上寧小芸，由徐中泰引路，到了四樓書記辦公室。
據徐中泰介紹，書記辦公室是在四樓最左側，鎮長的辦公室是在最右側。
進到肖毅的辦公室，肖毅讓徐中泰先回去。三人在沙發上坐下，肖毅無奈一笑，說道：「沒想到，今天剛來，就趕上這麼一件事。高玨，咱們現在該怎麼辦？你可有什麼想法。」
「不說其他，這三家企業，絕對不能再這麼包，要不然，年年入不敷出，光填以前的窟窿，就得把咱們累死，更別說完成今年的經濟指標了。」說到這，高玨頓了一下，又道：「咱們初來乍到，新官上任三把火看來是少不了了，第一把火，不如就燒在這上面。但有一點，今天這三個廠長過來，咱們得哄哄他們，起碼讓他們拿出點錢來，先把門口坐著的那幫人給打發了。」
「嗯……」肖毅點點頭，說道：「我也是這般想法。等下人來了，你和他們談，先瞧瞧他們怎麼說。」
「咱倆對著三家企業，並不瞭解，我打算找個知道底細的打聽一下。」高玨說道。
「你打算問誰？」肖毅說道。
高玨想了一下，說道：「就問那個財審辦的於主任吧。」
「行，我讓她過來。」肖毅說道。
「不。」高玨馬上搖頭，「我想到財審辦看看。」
「也好。」肖毅點點頭。
財審辦就在四樓，靠鎮長辦公室那一側，高玨徑直走了過去，在主任辦公室門口停下，輕輕敲門。
「請進。」裡面傳出於倩的聲音。
高玨推門而入，於倩正坐在自己的辦公桌後，滿臉愁容，一見高玨進門，馬上站了起來，熱情地說道：「鎮長，您怎麼來了？有什麼事，叫我過去就行。」
「我初來乍到，對這裡的環境也不熟悉，隨便走走，到處看看。」高玨說著，很自然地坐在一邊的沙發上。
於倩明顯有些忐忑，躊躇一下，繞過辦公桌，找來水杯，給高玨沏了杯茶。「鎮長，您喝茶。」
「謝謝。」高玨點頭。
於倩沒有回自己的辦公桌後坐，拽了把椅子，坐在高玨的斜側方相陪。
高玨打量了一下於倩，三十多歲的年紀，相貌嬌好，一眼看去，給人一種賢妻良母的感覺。不過現在，隱約帶著憂愁。
「於主任，還在為錢的事發愁？」高玨說道。
「成不愁麼，鎮長您和肖書記一來，就趕上這檔子事，工人的工資補不上，他們絕不會走，一旦鬧大，後果真是不敢去想。我現在正在想，從哪裡能弄點錢出來。」於倩歎息道。
「剛剛已經叫人去把那三位廠長找來，估計用不了多久，人就能過來。你估摸著，從他們那裡，能不能弄出點錢來。」高玨說道。
「不好說……」於倩沒有直言，但從她的臉上，高玨可以看出，她的意思應該是很難要不出來。
「你工作多少年了，當這財審辦主任，能有多少年了？」高玨問道。
「我參加工作能有十一個年頭了，當財審辦主任四年。」於倩說道。
「參加工作十一年就做到財審辦主任，黨委成員，很了不起呀。看來也是女強人。」高玨說道。
「哪裡，鎮長過獎了，和鎮長相比，我還差得遠。」於倩說道。
「你在鎮裡工作這麼久，想來鎮裡的情況，應該都瞭如指掌。聽說那三家鄉鎮企業，現在即便承包出去，也是由原先的廠長來幹，屬於換湯不換藥。以前給公家干，連工資都開不出來，現在給自己幹，倒是能開出工資了，你可知道，承包之前，與承包之後，廠裡都有什麼變化嗎？」高玨問道。
「大的變化，好像並沒有，不過，在承包之後，卻是大幅度裁員了，能有一半的工人，都下崗回家。今天來上訪的人裡，都是當初下崗的工人，鎮裡要是再拿不出錢來，估計明天的人，還要多。」於倩說完，搖了搖頭。
「他們的工資，現在都掛在咱們的賬上，上面有多少人，你應該清楚吧。」高玨說道。
「總共差不多四百人。」於倩說道。
「你是財審辦主任，鄉鎮企業的審計，應該也歸你管。這三家企業的賬面怎麼樣？對外承包的三年，納稅情況如何？」高玨說道。
「賬面倒是看不出什麼問題，對外承包的三年，也就交點營業稅，沒幾個錢。而且，這三年的賬面，也都是虧損的。」於倩小心地說道。一邊說，她一邊觀察高玨的臉色，而高玨同樣在觀看她的表情變化。
高玨沒瞧出什麼異樣，接著說道：「我就是隨便問問。對了，今年那八十萬，能想出法子麼？」
於倩無奈地搖搖頭，「能想的法子都想了，就是弄不出錢來……」
「原先馬書記和林鎮長的關係怎麼樣呀？」高玨突然問道。
聽了這話，於倩一愣，實在想不到，高玨會問這樣的問題，猶豫一下，說道：「還挺……不錯……」
「把企業承包給原先的廠長，以及承包款交不上來，允許先欠著。這些事，都是誰拍的板？」高玨又問道。
「這……是……黨委會上投票通過的……」於倩小心地說道。
「當時都誰同意？都誰反對呀？」高玨微笑地問道。
「第一次承包的時候，是林鎮長、葉副書記、李偉三人同意，我和張大海、白璐棄權，馬書記反對……」於倩不明白高玨的意思，但還是小心翼翼地如實回答，因為這事，都有會議記錄，瞞是沒有用的，「第二次允許承包款先欠著這事，是馬記、李偉、我投的贊成票，林鎮長、張大海、白璐棄權。」
「第一次承包的時候，你選擇棄權；第二次允許承包款先欠著，你為何選擇贊成呢？」高玨笑著問道。
「因為我是財審辦主任，這事必須發表意見。」於倩說道。
「你也知道你是財審辦主任，主持財政大權，讓他們欠著承包款不交，對鎮裡的財政，有多大的影響，你也應該知道吧。」高玨說道。
「我知道……可是……」說到這，於倩沒有繼續往下說。
「可是什麼？」高玨追問道。
「碰頭會上，我開始也是反對的，可是，林鎮長說，既然主管財政大權的人反對拖欠，那就絕不能拖欠，必須要讓那三家企業把錢交上來。結果……那三家企業，各自交了十幾二十萬，還說賠錢不包了，廠裡的工人欠了兩個月的工資，這些錢本是給他們開工資的，現在錢給了政府，就由政府來給他們開工資吧。接著，沒過兩天，廠裡的工人就上訪來了，說他們的工資都被政府收了，讓我們給他們開工資。收上來的錢，倒是夠給他們開工資的，但想找別人再承包這三家工廠，卻怎麼也找不到人。工人的反響越來越大，全都找了過來，說沒有活幹，吃不上飯了，讓政府給條活路。沒有辦法，只能再次召開黨委會議，林鎮長又提出來，是原先的廠長干，還是接著找人。眼下都火上房了，鎮政府門口好幾百人呢，馬書記只能表態，讓原先廠長接著干。林鎮長又問我，他們交不上承包款怎麼辦，這種局面，我還能怎麼說，總不能讓事態繼續擴大，也只能表態，可以先欠著。」剛剛開會的時候，誰也沒有提這件事，但是現在，沒有其他人在場，於倩將實情說了出來。
「這八十萬工資的事，我和肖書記會想辦法，你不用為難、操心。總是愁眉不展，容易老的。對了，鎮裡這麼多事，道又不好走，我和肖書記今晚怕是不能回縣裡了。晚上一起吃飯怎麼樣？」高玨溫和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