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沒有把她認回來,她依然只是陳穎,那個為生活努力打拼的普通女孩,雖然生活過得不是很富足,可她過得很快樂,至少她對從未見過面的親人還能有著奢想,她想她的親人肯定是因為種種苦衷,卻依然是愛著她的,也許正在哪個角落思念她,可是她回家,她的家庭是超乎她想像的權貴,那是她從未接觸過的世界,她融入不進去,自己彷彿只是他們一個不得不接收的累贅而已,如果不是因為血緣關係,他們也許根本不願意希望她的存在,雖然她一直說無所謂,可誰能超然物外,尤其是對一個從小渴望親情的孩子來說,不去想,不去計較,不過是不想讓自己變得更可笑而已。
最終柏穎還是挽著傅正的手出現在眾人面前,眾人看到這對新人的時候,有些跟柏傅兩家關係比較好的,自然比較知情,都驚詫了一下,他們可都一直以為是傅珩啊,怎麼變成了傅正了,傅正那浪蕩子柏家居然把女兒嫁給他,眾人紛紛猜測著這突然冒出來的女兒大概是不受寵的吧,也是,怎麼也是養在身邊二十年的孩子更親一點,若要跟柏家聯婚,顯然娶柏雪比娶柏穎更有勝算啊,有些已經知道真假公主的事後,本來是在觀望著的,如今也紛紛又動起了心思。
柏穎挽著傅正的手臂,她無法笑出來,就像一個沒有自己的思想的木偶人隨人家拉過來拉過去,麻木地看著別人的笑容,對著她祝福。
傅正時不時低下頭看她一眼,心中亦是滋味複雜,他何嘗不知她的不甘不願,其實只要他亦不願,雙方家長也未必逼得了他們,他畢竟不同於柏穎,一個身後無半點仰仗的女子,他有自己的勢力和交際圈,便是他父親也逼迫不了他,他也不想為難柏穎,只是他從來不敢奢想有一天能觸摸生命中的陽光,這份誘惑太大了,他說不出拒絕的話。
柏書記看著自己女兒面無表情的臉,不禁搖了搖頭,到底不是從小受過嚴格教育的,若是柏雪,在這樣的場合,就是心裡再不甘願,在人前肯定還是能粉飾太平,唉,當初要是自己早點把柏穎找回來,也不至於讓她流落在外這麼多年,今天的事是委屈她了。
夏小離被柏亦謙拉到一邊去。
「你們太過份了,你們怎麼可以逼迫柏穎嫁給一個她不喜歡的人?在這件事情中,她是最大的受害者,你們想的不是怎麼安慰她,而是你們的面子,她已經夠受傷害了。」小離覺得柏亦謙太過冷漠無情了,受傷害的不是別人,而是他的妹妹啊。
「你這麼激動做什麼,又不是逼你。」柏亦謙搞不懂她做什麼這麼大驚小怪,他們這樣家庭的孩子有幾個能為自己的婚事做主的,今天就算不是傅正也會有別人。
「她是你妹妹,你怎麼可以說得這麼漠然,別的不說,傅正是什麼人,你應該比我更清楚,他的私生活那麼混亂,柏穎怎麼能嫁給他?」當小離見到傅正的第一眼,她認出那人是誰了,她曾與他有過一面之緣,正是那一次柏亦謙第一次帶她去參加聚會,她推錯房間看到的那個人,當時他居然跟兩個女的同時在房間……柏亦謙當初恐嚇她的時候也說過傅正喜歡玩『雙飛』,他的作風如此糜爛,而柏亦謙也明明知道卻依然居然縱容事情的發展,柏穎以後怎麼辦?今天柏家人能逼柏穎訂婚,他日就能逼她訂婚。
柏亦謙想起了小離是見過傅正一面的,神色甚至沒變過,輕咳了一下:「傅正他是因為一些事情,人家的**我也不便說什麼,男人都這樣,以後收心就好了。」他跟傅正年紀相仿,可以說是從小一起玩大的,傅正的品性他清楚得很,要不是當初他那前妻做得太過份,傅正也不會變成這樣,其實他也多少看出傅正對他妹有意思,別人沒注意,他可注意到了,傅正看柏穎的眼神不一樣,一向沉寂的眼眸似乎只有在看柏穎的時候才有活起來的熱度,若傅正對她沒意思,以他的個性肯定會反抗,他沒說話其實就是默認了。
「那要是不能呢?」站在女人的角度,小離不得不為柏穎多想一點,她和柏穎有幾分相似之處,可她至少有叔叔疼愛,但柏穎呢,柏穎在這個家什麼都沒有。
柏亦謙撫著額頭,女人怎麼這麼愛糾結這種事,無所謂地說道:「那就到時再說吧,反正只是訂婚而已,又不是結婚。」
「如果是柏雪,你們會這樣對她嗎,你們不覺得你們對柏穎太不公平了一點嗎,她本才是你們柏家的女兒,可是卻因為你們疏忽,才讓她流落在外那麼久,你們在錦衣玉食的時候,她在外面過得是什麼日子,她和陳婆婆過著撿垃圾為生,甚至要擔心著隨時會被人丟棄,你們把她接回來,可是又有給過她親人的關愛嗎,除了物質上的給予,你們有主動關心過她嗎,知道她想要的是什麼,你們從來都沒有打從心底接受她,沒有把她當成親人,你們嫌棄她沒有大家閨秀的禮儀風範,嫌棄她土裡土氣,但你們有沒有想過造成這一切的人是誰,這是她願意的嗎?柏亦謙,你嘴裡說著對兩個妹妹都一樣,事實上真的一樣嗎,在表面上對她們一視同仁,但在心裡偏重的是誰,你當真柏穎神經粗感覺不出來嗎?外面傳言,柏雪才是親生的,柏穎不過是被領養的,有多少人笑她是假公主,說她好命,麻雀飛上枝頭當鳳凰,這些我不信你們會不知道,可是你們有出來為她說過一句話嗎,難道你們不是為了顧及著柏雪的感受,縱容這樣的謠言流傳下去,你們是不是覺得只要給柏穎穿好的,住好的,對一個從小在困苦中長大的人來是已經極大的幸福,你們甚至以施恩者的姿態,覺得柏穎就應該感恩了是不是?所以你們甚至可以操控她的婚事?」方才柏穎絕望的眼神一直縈繞在她的眼前,她能理解她的感覺,那種被親人拋棄的感覺,柏家人等於是在她的心口上狠狠補上一刀,柏穎沒辦法說出來的,她卻不吐不快,「你們太自私了!」小離轉身離開,現在看到柏亦謙這張臉都覺得討厭。
饒是一貫強勢的柏亦謙也只能乖乖聽著她罵,雖然犀利,但也不得不承認她說的是他們柏家人最不願揭露的部分,他們粉飾太平,表面上接納了柏穎,正如小離所說的,他們自以為公平,其實沒有,便是他也有時看不慣柏穎不修邊幅,太過隨性的樣子,卻原來是他們苛責了,他們用柏雪的標準去衡量她,對柏穎是不公平的,為了保護柏雪卻總是忽略了柏穎,若兩者有衝突被犧牲的肯定是柏穎,這是他們一直不願意承認的私心,如今卻被夏小離這樣直接點出來了。
所以當小離這樣說的,他竟沒有一句話可以反駁,柏穎才是他的親妹妹啊,所有人都虧欠了她。
柏亦謙頭望向一邊,發現他的母親沈清婉正站在另一個拐角處,似乎也在沉思的模樣,顯然她也是聽到了小離話,神色變紀莫名。
柏亦謙心中暗笑,小丫頭,居然還學會了指桑罵槐,難怪向來不愛管閒事的她居然會對著他長篇大論起來,在他們柏家這麼多人中,最令柏穎傷心的大概就是沈清婉女士吧,母女連心,本該是最深的牽掛,卻是最陌路的人。
柏穎完全沒有應酬的心思,和傅正晃了一圈,便找了個角落躲起來。
小離找到她的時候,她正坐在角落邊上,目光茫然看著前方,裡面的歌舞昇平一點都沒能入她的耳,她似乎將自己放逐在一個真空的世界裡。
「柏穎……」小離蹲下去,與她平視,搖晃著她的腳。
柏穎抬起頭看她,忍住許久的淚終於忍不住決堤,緊緊地抱住她,似乎將小離當成最後的浮木,在這裡,可以被稱為家的地方,除了小離,她竟找不到一個可以擁抱的人:「他真的沒出現?小離,他真的沒出現,為什麼他要這樣對我,我沒有逼著他娶我,他可以不答應的,他為什麼要等到這個時候,他說過他喜歡我的,他說過他不會再失約,怎麼可以說話不算話,我真的讓人這麼討厭嗎?」為什麼所有人都不喜歡她?
小離輕拍她的背:「沒事的,你怎麼會討人厭呢,你是最可愛的柏穎,傅珩不懂得珍惜你,是他沒福氣,我們不要想他了好不好?」柏穎以前是一個多陽光樂觀的女孩,卻被傅珩傷成這樣,竟連自己都懷疑起自己來。
「我愛了他這麼多年,一心只是想要當他的妻子,現在卻成了他哥哥的未婚妻,真是太可笑了,呵呵……」柏穎靠在她的肩膀上,邊哭邊啜泣著,淚水流進了她的脖子裡,冰冰涼涼的。
柏穎突然抬起,眼睛似又重新燃起一絲希望:「小離,他會不會是遇到了什麼事才無法趕來的,就像上次他是因為伯母住院他才沒有出現,說不定這次也是,對不對?」明知道這種可能少得可憐,可她懷抱著一絲希望,只要他不是故意逃婚的,她……她能原諒嗎?就算她能原諒,現在在所有人眼裡她已經是傅正的未婚妻,一切已成定局,眼中的光亮不過是一閃而過,又恢復寂靜。
戀愛中的女人就是這麼傻,先愛上的總是輸家,小離心疼她,心中卻傅珩越發地不滿起來,這樣三心二意的傅珩憑什麼值得柏穎癡心錯付,他根本不配!
「柏穎,你不要再對他抱有奢望了,他是因為柏雪離開的。」小離終是說了出來,她怎麼能讓柏穎還被蒙在鼓裡,倒不如決絕點,讓她死心,傅珩配不上柏穎,就算今日的婚約訂成,只要有柏雪存在一天,柏穎只會承受更大的悲劇。
「柏雪?」柏穎愣了一下,停止了哭泣,早已是淚流滿面,她這才發現從頭到尾都沒有見過柏雪的出現,大家都太忙了,竟沒有人注意到。
「其實我先前在去洗手間的時候見過傅珩,他和柏雪的朋友於瀅在說話,於瀅說柏雪不見,所以……」
「所以,他就去找柏雪了,拋下訂婚典禮去找柏雪,傅珩,柏雪……」柏穎幽幽念道,這時她竟卻連眼淚也流不出來,有什麼比男朋友為了別的女人將她在眾人面前拋下更來得傷人,她倒寧願是別的原因,只因為柏雪失蹤,他就拋下一切去找她,真是情深義重啊!他卻從來不曾待她如此。
柏穎久久地沉默著,整個人像是平靜了下來,卻反倒顯得靜得詭異了。
「柏穎,你別這樣。」小離從來沒見過這樣沉默的柏穎,不由得擔心起來。
「我要去找他們。」柏穎突然抬起頭說道,眼中帶著堅定。
「柏穎……」聽到尚且如此,若親眼看見豈非更傷心。
「既然已經到了這樣,我不親眼看一下,我不甘心。」若要她死心,便更徹底一點吧,她不要老是欲斷不斷的,柏穎是一個對自己可以狠心的女人。
小離也知道外人怎麼說都是沒用,只有讓她親眼看見了,她才會徹底死心,無論柏穎做什麼決定,她都會支持。
小離排擠著柏穎避開眾人離開,卻在轉身那會看到了面無表情的傅正,他就像一尊塑像一樣站在那裡。
小離以為他會說些什麼或做些什麼,結果沒有,他就這麼轉身離開,真是一個怪人。
舞蹈學院校園內湖邊的一葉小舟上,柏雪站在船頭,眾人找得兵荒馬亂的傅珩正站在她後面,看著白衣飄飄的她在月光之下,竟有就要羽化登仙之感。
傅珩找到她不難,他知道柏雪喜歡有水的地方,最嚮往的地方是大海,b市居於內陸,她去海邊的機會不大,柏雪自己的學校有個很美麗的湖,他直覺猜想她一定會在那裡,來這一看果然看到她在湖上的小舟上,就一直這麼呆呆地站著,看到他來了也沒反應,他跟她說話,她也不答,像被抽去靈魂一樣地站著,他怕她有危險,一直沒敢離開,只能陪著她站著,時間過了多久他也不知道。
他從來不知道自己訂婚會給她的打擊這麼大,若是知道,他或許根本不會答應這樁婚約,哪怕要背上所有人的咒罵,柏雪一直是他的女神,他最大的心願是娶到她,為什麼他們彼此相愛卻一定要分開?他們為什麼不可以勇敢一點,為他們的愛勇敢一次。
傅珩猛地走上去一步,拉住柏雪的手腕:「走,我們去跟父母說清楚,我要告訴他們,我要娶的人是你,你才是我最心愛的女人,我不要娶柏穎,我要娶你!」
「不要,」柏雪終於肯說話了,卻甩開了他的手,「你不能這麼做,今天是你和柏穎訂婚的日子,你不可以這樣對她,她那麼愛你。」
「她愛我,我就必須接受嗎,你考慮她的感受,你可不可以多為我想一想,為自己想一想,如果你心裡半點沒有我,我二話不說,現在馬上離開這裡,和柏穎訂婚,可你明明這麼難受,為什麼要委屈自己,你是愛我的。」傅珩握住她的肩膀,神情變得激動,今天他終於知道了柏雪對他的心意,他怎麼能再放開她的手?
「不,不是這樣的,今天是你和柏穎的重要日子,你為什麼要來,你走吧,去訂你的婚,不要管我,不要管我好不好?」
「我怎麼能不管你,如果你不愛我,你為什麼要一個人躲在這裡,為什麼要哭?」傅珩擦拭著她臉上的淚水。
柏雪淚眼朦朧地看著他,煞是楚楚可憐,月色正好,美人如廝,又是他心心唸唸多少年的,傅珩低頭,溫柔地吻去她臉上的淚珠,繾綣纏綿,最後吻住了她的唇,輾轉廝磨,帶著無盡的愛憐與情意。
柏雪沒有推開他,反而閉上眼睛,情不自禁地回應他。
月亮之下,俊男美女,在外人看起來該是多麼登對的一對金童玉女,為他們愛而不得的愛情可歌可泣,但於柏穎看來,這不是一對有情人,而是像兩把鋒利的刀子一遍一遍地朝她身上捅,一刀不夠,再來一刀。
她看著本該是她未婚夫的男人正擁著她名義上的姐姐親吻,臉上的神情那麼深情,充滿著愛意,尋麼小心翼翼地抱著柏雪,心中漸漸空洞,竟能就這麼一直看下去,而不是掉頭離開,她親眼看到了,以往被忽視的一幕幕現如今卻如此清晰地浮現在她的眼前。
傅珩把自己為他做的愛收午餐給柏雪,為此柏雪生病,他罵她,那焦急的樣子,她早該猜的。
他跟她說,他愛的是自己,對柏雪不過是兄妹情意,可今天他卻拋下她的婚禮,她親耳聽著他說,他最愛的女人是柏雪,柏雪才是他真正想娶的女人,因為她愛他,所以他才不得不接受,那自己算什麼,一個拆散他們的大惡人,傳說中惡毒的女配?
他騙了她!騙子!
柏雪睜開眼睛,突然看到了站在岸邊的柏穎,臉上出現驚慌的神色,一把推開傅珩。
傅珩被推開得莫名其妙,看著柏雪臉色驀然變得慘白,順著她的視線望去,就見柏穎站在岸邊,心中一慌,根本不及多想,跳下小舟朝著柏穎走來。
「柏穎……」傅珩伸出手,想拉她,他也不知道自己拉住她能幹嘛。
柏穎卻倒退一步,像避開什麼髒東西一樣,避開他的手:「你不要過來,不要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