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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騰世紀 287危險 文 / 御井烹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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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87危險

    天才剛有點放亮的意思,五更還沒過尾巴,城門前就聚攏了十餘名要趕早進城的人。有的是錯過宿頭的,有的是要趕著進城做買賣的,因此處畢竟有個碼頭,來往生人也多,桂皮和蕙娘並未受到多少注意。兩人憑著路引很順利地就進了城門,蕙娘低垂著頭,並未特意做聲,可兩人進了城門,才走了不一會兒,她便停下腳步,對桂皮道,「就在這等一會兒吧。」

    這艘商船既然是焦勳給安排的,自然有同主子聯繫的法子,只要上了路,什麼時候到盤錦那都是有數的,左右錯不過幾天日子。焦勳現在肯定在縣城中等他們了,但桂皮不比蕙娘,對焦勳沒那麼熟悉,怎麼和對方接上頭,他還真有點抓瞎。蕙娘卻是胸有成竹,她站了一會,便對桂皮道,「這邊走。」

    緊跟著,便好似識途老馬一般,領著桂皮七拐八拐,在大街小巷中穿行而過,桂皮詫異得不行,一邊走一邊東張西望,好一會才看見一個小廝一樣的男人在街那頭帶路,他倒抽了一口氣,心裡不免暗忖:自己是一直跟在少夫人身邊的,連半步都沒有離開,少夫人怎麼認出那人的他是一點都沒有頭緒。看來,若非兩人間有他無法發覺的暗號,便是少夫人一眼就認出了裝束下的焦公子……

    他心底越發是忐忑不安起來。一時間真恨不能和少爺換個位置:少爺夫婦雖然在京城人口中是十全十美的神仙眷侶,但到底關係如何,沒有誰比他、石英這兩個身邊近人更清楚了。撲朔迷離、變幻莫測,一時好一時壞,一時是少爺的紅粉知己,福壽公主居中使壞,一時又是少夫人的故舊重又聯繫上了,若是別的夫妻,只擔心少爺也就罷了,少夫人常年居住在深閨中,被三從四德牢牢地管束著,也不必擔心她會做出什麼出格的事兒。

    可偏偏就是他們立雪院的少夫人,能耐忒大、本事忒強,一點也不比少爺弱到哪兒去,從桂皮的眼光來看,她還要比少爺強得多了。這麼一個人,若是真下定決心,不願和少爺一道過了,翻手間就能把少爺置於死地,把整個權家都搞倒了……自個兒跟著這位故舊逍遙快活,這種事,她好像也不是幹不出來。現在立雪院那點秘密的力量,可不都掌握在這位故舊手上?少夫人要蹬掉少爺,簡直就不費吹灰之力……

    雖作此想,但桂皮當著少夫人的面,可不敢將自己的擔心顯露出一星半點。他心驚膽戰地打量著少夫人的臉色,卻又一無所獲——在重重化妝下,少夫人的表情顯得那樣的死板,就是有什麼心事,也不是他能在一兩眼間看出來的。以少夫人的城府,就是沒有化妝,她不想讓別人知道的情緒,也絕不會流露出一星半點……

    桂皮一時間倒是挺羨慕那些不知底細的同事了,他們只看到了少夫人和藹可親、精明強幹的一面,卻不知少夫人厲害起來能厲害成這個樣子,說得不客氣些,那是深謀遠慮、謹慎精明得幾乎不像是活人了,若非昨夜到底還流露出了一點活氣,桂皮只覺得她在那張美麗的臉下,幾乎沒有一點兒感情,她做的每件事都是經過精心計算,都是這麼恰到好處。桂皮有時都想,少夫人到底是一直到下船前才找到了定國公的破綻呢,還是刻意忍耐到了下船前才藉故發難把這點風月之事給掐滅在了萌芽狀態,在此之前,憑著定國公對她的特殊好感,少夫人在行事上也的確撈到了不少方便。

    若是這樣來看,那麼那位故舊焦公子,甚至是自家少爺,對少夫人來說,是否也都只是可列入計算的一枚籌碼?少夫人在乎的又是什麼?還有什麼,是她不能拿出來算計的?

    桂皮跟在少爺身邊年深日久,如今除了石英以外,他的家人也都和國公府沒多少關係,而是被宜春號照應著生活。他算是徹徹底底地踏上了少爺這艘船了,許多事少爺也並不瞞著他。對府裡、會裡的計劃,他心裡隱約是有數的,而立雪院自己私下的舉動,他也能猜出個七七八八。他猜不透也看不明白的,就是少夫人的心思了,現在少爺倒是相信她的,覺得少夫人能和自己站在一塊,同府裡、會裡鬥爭到底。可若也只是少夫人計劃中的一部分呢?若她只是想要哄著、騙著少爺往她選定的那條路上去走呢?和少夫人比,少爺的心思那可就太簡單直接了,他不是愚笨,只是不善心計……起碼,和少夫人比起來是不善心計的。

    每每想到這裡,桂皮就不禁要輕輕地發個抖:德妃娘娘現在誕育了皇子,日後是可以承繼大統的。若說,少夫人有意入主天下,則完全可以把那神秘而可怕的鸞台會覆滅以後,直接摘了他們的桃子。現在她在做的,豈不就是這件事嗎?到那時候,府裡是她做主,立雪院私兵是李韌秋做主,少爺都要看她的臉色行事,吃粥吃飯,還不得由著少夫人給?少夫人就是要納若乾麵首,恐怕除了良國公老爺以外,也沒有誰能節制得了他吧?

    這些事,說出去都嫌荒謬,但少夫人只要想,卻不是做不到。雖說即使到了那時候,他和石英也未必會受影響,但桂皮自小跟隨權仲白,他對自己這位二少爺,感情還是挺深的,更不必說自小看著歪哥長大,也不願將來歪哥處境尷尬。此時他心裡都不是為了少爺的清譽,更多的還是為了這個家的將來,是使盡了一切心眼子,用眼角眉梢去眺望少夫人和李韌秋的表情、動作,去猜度他們的心思……

    縣城並不很大,沒走多久,那小廝便沒入了一條幽靜的小巷子,將兩人帶到了巷尾一間一進的小四合院裡。進了院子,那小廝把頭一抬,沖少夫人作了個長揖,果然是李韌秋的聲音。「少夫人受委屈了。」

    自己少爺,桂皮是最瞭解的,他天生就不愛說那些甜言蜜語,多少年了,桂皮從沒聽過他口中有過一句軟和話兒——少爺就算趕不上閣老、尚書,也幾乎和他們一樣忙,他從來都是需要為人容讓、為人照顧的神醫,自然也是養出了一派神醫的脾氣。尤其少夫人也不是個軟和人,按少爺這吃軟不吃硬的性子,兩人間要有什麼貼心的話,只怕是難……

    李韌秋呢,一句『少夫人受委屈了』,說得如此體貼動情,一聽就知道,他必定是時刻關注著大秦艦隊的消息,這才知道他們在海上遭受了風雨,也許,已經從別的途徑,得知了寶船在風雨中遭遇的險情。桂皮也算是經過事情的人了,他卻也還是頭一回看到有人能把這樣深厚的感情,濃縮到了這一句話裡,清楚無誤地傳遞到聽者的耳朵裡,卻又讓人說不出話來。

    少夫人摘下帽子,淡淡地說了一句,「也不算辛苦,收穫還是很大的。」

    她看來對李韌秋的態度是毫無所覺,桂皮勉強放下了一點擔心,迎上前同李韌秋見過禮,將心事全往心裡藏去,若無其事地問,「我和少夫人在海上久了,不知國內現在局勢如何,李公子可否——」

    李韌秋說身份,其實和他桂皮也大致相當,如果拋開往事不講,他是焦家下人出身,雖曾有過一番事業,但現在又回到少夫人手底下做事。桂皮雖是奴籍,可他是權仲白身邊的第一心腹,他們兩人是可以稱兄道弟的。桂皮喚他李公子,多少有些投石問路的意思,可沒想到李韌秋還沒答話,少夫人先開了腔。「好了,這裡也不是說話的地方,一晚上沒吃飯,餓得很。出門在外也沒那麼講究,你們坐下一起同吃吧。韌秋你在東北也有段日子了吧?我現在對京裡的事不感興趣,倒是很想知道東北最近有什麼動靜。」

    一邊說,一邊就在李韌秋的帶領下,直進了堂屋。李韌秋倒是沒忘了桂皮,他衝他溫和一笑,又對少夫人道,「桂皮兄弟有句話說對了,您在海上久了,著實受了許多委屈,瞧著人都清瘦了不少。橫豎如今也沒急事,不如先沐浴用餐,小憩片刻……」

    出門在外,肯定不能和在家那麼講究。桂皮也不是挑剔的人,從前跟著權仲白走了多少地方,都不當回事,只是這一次,他的確是有點心力交瘁了。被少夫人這一說,也覺得週身酸痛、飢腸轆轆,便默不作聲地順從了李韌秋的安排。坐在下首陪少夫人用過了早飯,李韌秋已為他們都安排了屋子,淨房內也備了熱水,水中竟還飄了有幾朵花瓣,並且沒備大盆,而是以小盆澆水洗漱,使用的潔具也都是一塵不染,方方面面,都考慮得很是周到。

    桂皮這一路走來,也明白少夫人微有潔癖,如用大木盆,誰知道乾淨不乾淨?她肯定不喜,在船上定國公用大盆送了水來,她都要舀出來使用,僅僅是這一個用心之處,就顯出李韌秋對少夫人的瞭解。

    待到洗漱過來,躺到床上時,他更覺得李韌秋非常細微體貼:他進過二少爺的書房,權仲白的被褥等物,自然都是內院打點。少夫人雖然平時居家極為講究,但卻喜歡睡棉布床單,再配上湖絲的被子。這一套被褥,棉應是松江的飛花布,絲是湖州的七里絲,這兩樣布料所費都特別昂貴,盤錦這樣的小地方未必有賣。李韌秋肯定是從別的地方買過來的,當然,要說貴價,少夫人拿銀子鋪床睡都可以,這份心思,難得不在錢上,只在他的心意。

    桂皮才剛因為美食和熱水鬆弛下來的心弦,又悄悄地繃得緊了:很明顯,他只是沾少夫人的光,李韌秋招待他都是這個規格了,招待少夫人還不得更加用心?少夫人剛經過連綿風雨,這會,正是需要人關心、體貼的時候,偏偏二少爺人又在京城,根本脫不開身不說,為免招惹懷疑,也不能輕易派人和少夫人通消息……

    疲倦畢竟是無法阻擋的,他輾轉反側了一會,居然也就在這舒適的床褥間恬然睡去:雖然寶船上條件也好,但那畢竟不是自己的地盤。別說少夫人,就是桂皮都是提心吊膽,睡都睡不實誠的。

    如此一覺醒來,居然天色已黑,桂皮忙起身洗漱,床邊竟已為他備了新衣。他換上衣物推門而出時,見堂屋亮了燈火,便忙快步過去,才走到窗邊,就聽見李韌秋的聲氣說,「這不是嬌貴不嬌貴的事,您是什麼樣的人?天生就該高高在上、永享清福,在船上實在是受了苦,我恨不能以身代之,可卻無法露面。這點安排,不過是略費手腳,根本不值一提。」

    他頓了頓,又道,「就是沒想到您在海上居然遇到風暴,把衣服都給失落了。剛才下午,我讓人去給桂皮兄弟採買了幾身新衣。可您是從不穿外頭成衣的,看來,只能把布料買回來,由您自己做了。」

    這番話,竟惹來了少夫人的笑聲……桂皮在窗外,一下就聽得呆住了。

    只要聽過這笑聲,便能發覺,在船上近兩個月的時光裡,少夫人雖然經常發出笑聲,但卻一次都沒有對定國公笑過……

    「焦勳,現在連你都要來打趣我的女紅了?」少夫人一邊笑一邊說,「得了吧,出門在外,哪那麼多講究。我們去達家那一帶,也得打扮得低調點,不能招搖過市吧?我還是打算扮個小廝,或是窮門書生。成衣店隨意買兩套衣服也就能敷衍過去了,誰還真自己做?」

    李韌秋的聲音裡也多了一絲笑意,他說,「既然如此,我也有幾身新衣為您備著。只盼著您不挑剔就得了,從前您出門的時候,可沒這麼不講究。」

    現在是已經要說起往事了!

    桂皮心底,警鐘大作,他忙加重了腳步,叩門輕聲道,「少夫人,小的貪睡來遲了。」

    門很快被打開了,李韌秋親自把他給讓了進來。屋內兩排太師椅,桌上兩盞清茶,從茶杯位置來看,兩人的位置分得很開,室內也還有兩名做丫頭打扮的女娃服侍,禮,是沒什麼可挑的了。桂皮擔心的也不是這個,他瞅了少夫人幾眼,見少夫人眼角笑意未歇,雖然還是扮的舊男裝,但眉眼盈盈,神態竟顯得極為放鬆、柔和,更是暗叫不好,給少夫人見了禮,便順著她的指示,和焦勳相對著在下首坐了下來。

    「我也才醒沒有多久。」少夫人遮著唇,淺淺地打了個呵欠——在外人跟前,她是很少這麼放鬆失態的。「這些年養尊處優的,的確是把自己給養懶了。這兩個月好一通折騰,是有點受不住。正好你也來了,快去吃碗麵,回來我們一起說說東北現在的局勢,還有日後幾天的安排。」

    桂皮的確餓得不行,只好退了出去,三口兩口忙忙地扒完了一碗麵,又回到屋內時,李韌秋正和少夫人說閣老府十四姑娘的事,少夫人眉間也露出了幾分憂慮,「文娘是太放不開了,守著個虛名,值得麼?要我說,那樣的名色夫妻,心都不在一塊兒,有什麼意思?還不如脫身出來,找個好人,安穩過了下半輩子也就是了。」

    見到桂皮進來,她便掩過不說——也不知是為了維護姐妹的面子,還是這話透露自己心聲打算,不便在夫家人跟前提起——而是轉向李韌秋笑道,「說吧,我猜這幾個月,朝廷裡的熱鬧是少不了的。」

    李韌秋沉靜地點了點頭,「曾有一度,關於楊閣老致仕的傳聞是喧囂塵上,不過,風波現在到底是已經過去了。楊家人才濟濟,且都立場鮮明地支持楊閣老,其中助力,絕不是孤軍奮戰的人能想像得到的。尤其是楊善榆,寶船在日本江戶灣上演的那一齣好戲,雖然招來了不少議論和彈劾,但畢竟大秦在理字上還是站得住腳的……再說,火器上水平提升了這麼多,只要能保持住這個優勢,大秦海軍,自然是戰無不勝,就連陸軍的威懾力都平添了幾分。若非楊善榆沒有功名,不是正經的進士,光是這個功勳就能讓他高昇入部,起碼做個侍郎了。即使如此,皇上還是堅持將他的散官銜升到了三品,在他這個年紀,不是武將出身的,能有三品的功名,已經是極為罕見的了。也就是因為如此,如今沒人敢議論楊家推行的那些新政,什麼蒸汽機,什麼織布機的,都說他們現在在做蒸汽輪船,如果能做成功,就算是沒有風,甚至是逆風,都能照樣在河海中前行。若果如此可行,則推行此策的楊首輔勢必成為最大功臣,還有他那位能幹的女兒楊七娘,說不定也能反過來帶契父親、丈夫。現在楊七娘已經再下廣州去了,據說她不但是要去和丈夫會合的,而且還要在江南重新開辦工廠,改造織布機、紡紗機和蒸汽機……」

    只是幾句話,便把大秦朝堂中的風雲變幻給點了出來,李韌秋頓了頓,又道,「不過,舊黨也不算是毫無收穫,在吳閣老之後,現在王尚書入閣的事,也提到檯面上來了。舊黨因此也比較滿意,暫時沒有再攻訐新政和新黨。這一個多月,也許是因為天氣炎熱,宮裡、朝中都很是平靜,起碼是沒有發生什麼事讓我知道。至於良國公府和焦家,大體來說都是一切平安。」

    少夫人衝他揚起了一邊眉毛,仿似在做出無聲的詢問,李韌秋苦笑了一下,「果然還是瞞不過您……」

    他清了清嗓子,道,「就是四姨娘,兩個月前跑了,帶走了一些她屋裡的金銀財寶,也不知去了哪裡。三姨娘做主,給她辦了個小小的葬禮,反正她也沒有子女,這事幾乎沒人在意,就這麼揭過去了。」

    跑了?桂皮忍不住就去看少夫人,少夫人神色微變,只是眸色略微深沉了一點,她低下頭喝了一口茶,一時沒有作聲,李韌秋又道,「那時我還在京裡,神醫托我給您帶話,說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這事,只能由得她去。」

    「可知道是跑到哪裡去了?」少夫人的眉頭跳了一下,李韌秋望了她一會,慢慢地說,「神醫知道您在想什麼,不過,麻六在這件事上似乎相當無辜,四姨娘是在別莊裡失蹤的,他那時人在城裡,事後到現在也沒異動。神醫說,也許四姨娘這回看上的對象,比麻六還要不合適,她索性就不問您了,跑了再說。」

    這也算是一個很有可能的答案了,少夫人卻並不滿意,她輕輕地哼了一聲,淡淡地道,「納妾文書還在我們手裡呢,就這麼跑出去是怎麼回事?活要見人死要見屍,這件事,等我回京再處理……我倒要看看,她的本事有多大,又能跑到哪去。」

    少夫人難得用這樣的口氣說話,桂皮能瞧得出來,她是有點動氣了,可他卻不知如何去安撫少夫人的情緒。他甚至懷疑連二少爺都不知道該怎麼做,石英和他說過幾次,二少爺私底下也還是那樣較真,兩個人相處,就像是在打仗一般,不是少夫人壓服二少爺,就是二少爺壓服少夫人……

    李韌秋輕輕地咳嗽了一聲,他調轉目光,柔和地望著少夫人,並未多加言語,只是這麼靜靜地望了她一會,望得少夫人略微揚起的眉頭,漸漸地平復了,才低聲道,「有時候,做底下人也不容易,得饒人處且饒人,姑娘又何必和她置這份閒氣呢?」

    如此和稀泥的說法,竟沒激起少夫人的嘲諷,她的眼神也柔和了幾分,桂皮看在眼裡,更是心驚肉跳,他忽然明白過來:比起二少爺,這李韌秋是和少夫人一起長大的,兩人間能說的話簡直太多了,好比現在,李韌秋明顯是在暗示從前的往事,這兩人是當著他的面,正大光明地打啞謎。

    這不是說少夫人的舉動就有什麼不妥的地方了,他桂皮算老幾?在少夫人跟前哪有什麼地位可言,只是,只是這正常的交流,在李韌秋和少夫人這裡,就充滿了難以言喻的默契和自然。而這份默契,卻是桂皮無法從二少爺和少夫人身上找到的。

    他輕輕地咳嗽了一聲,強笑道,「說來,商船從這裡到天津,滿打滿算也就是大半個月,我們從陸路過去,也要七八天時間,這裡趕出來的時間也很有限。不知李公子打算如何安排行程,咱們家的人手現在又隱藏在何處。」

    李韌秋便從善如流地含笑說,「這一次要去三處地方,第一處,姑娘最好是易容以後,再戴上兜帽。——達家老家就在附近,明天我們過去看看他們的人手,然後可往山東一帶過去,魯王的人脈都在那裡。這一次可以不必和當地人接觸,只是在這幾處地方走走看看,感受一下他們的勢力大小。等到這兩處地方都走過了,咱們再去真定……」

    桂皮現在才知道,原來立雪院的嫡系人馬,被安排在京城附近,從真定過去天津已經比較近了。這麼走從路程上來說是最儉省的,還能順帶去把綠松接回來——如果不怕暴露行蹤的話,不過反正從日本回來,又逢颱風季節,變數很多,少夫人也不難解釋自己的行蹤。恐怕也是想到了這一點,她才有意把綠松留在了山東吧。

    他請示般地望了少夫人一眼,見她面上的笑容已經收斂了起來,只餘下常年不離唇邊的淡淡笑意,心中不知為何有些發寒:少夫人為人強勢,肯定不喜被別人猜忌,剛才自己的表現,恐怕已令她多少有些不快。

    不過,少夫人並沒有表現出來,只是點頭道,「不和魯王人馬多加接觸也好,雖然這幾年,他們對你是言聽計從,但沒準魯王的人馬,真的已經又悄然潛入了大秦,小心駛得萬年船,我還是不暴露為上。」

    李韌秋眼一瞇,他本來一臉和氣笑意,此時神色一正,居然還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氣勢自週身輻射出來,「願聞其詳?」

    少夫人頓了頓,反而沖桂皮道,「前因後果好複雜……你來說吧。」

    桂皮不知其意,只是順著少夫人的意思,把在日本發生的種種事件逐一說出,因為此事的確事關重大,他並未跳過什麼細節。李韌秋聽得亦很用心,只是聽著聽著,他眼裡竟出現了一點真正的笑意,好似春風拂過了柳梢一般,讓這個溫文爾雅的青年公子,一下『活』了過來。他並未明說自己被哪一點觸動發笑,但少夫人似乎心裡有數,她輕輕地哼了一聲,等桂皮說完了,才若無其事地道,「多摩藩主會這樣說,在我看,只怕不是因為多年前魯王東逃時那遙遠的約定。十二十三年前的事,如何能夠當真?定國公他們是不知道,你們的船畢竟是穿過風雨橫渡過來了,這證明,這條航路還是走得通的。我看,魯王也許是派了第二批人過來,這一批人,已經滲入大秦,開始自己的工作了。」

    李韌秋尋思片刻,他頷首道,「應當如此不假,若是這樣,他們進大秦的時間也不會太長,四個月前我到山東時還是一切如常。對魯王的人馬,我一直是以親魯王的身份出現的,也沒有差遣他們做過什麼犯忌諱的事。魯王就算派了新的使者,他們也沒必要瞞著我。不過,即使兩邊已經真的接上頭,也沒什麼可擔心的,我和他們就算打了照面也不會露陷。也許還能利用他們興風作浪一番,借勢做些別的事。」

    他分析起局勢,頭頭是道,冷靜縝密,桂皮就算一心向著權仲白,此時也挑不出多少毛病,只能點頭稱是。少夫人沉吟片刻,也低聲道,「不是不能,只是這樣一來,局勢真的就更複雜了。」

    想到現在這幾乎是亂成一鍋粥的局面,任是誰都有幾分頭痛,就算是少夫人也概莫能外,她擰了擰鼻根,輕歎了一口氣,難得地透露了自己心底的憂慮,「我和仲白常年都在京裡,和他們就住在一個屋簷底下,什麼事都只能指望你來辦。現在你就像是個雜耍藝人,手裡拋著三個球,就這樣,還是我們自己的力量沒培育起來,你有些雜事不用管。若是再加上魯王這個球,我怕是你手一滑,哪個球都接不住,倒不如……」

    「即使接不住,也不至於會連累姑娘。」李韌秋靜靜道,「你只管放心,我把什麼事都處理得很乾淨,就算出了事,也沒人會想到你的。」

    少夫人煩躁地歎了口氣,她瞪了李韌秋一眼,加重了語氣,「單單就是你這個人,就已經能牽扯到我了!」

    李韌秋並不動情緒,他安然道,「若真走到那一步,在我能牽扯到姑娘前,焦勳自會做出了斷的。」

    要想讓一個人的面容無法被別人辨認,有許多辦法,但每一個辦法都不可避免地伴隨著許多疼痛。桂皮不由瑟縮了一下,連少夫人一時好似也被什麼人摀住了嘴巴,鬧得怔然無語,過了一會,才白了李韌秋一眼,嗔道,「你覺得我是這個意思麼?」

    李韌秋唇邊浮現一點笑意,他注視著少夫人輕聲道,「於理,你不必擔心,外頭的事我怎麼做,連累不到你。於情,你更不必擔心,沒有金剛鑽不攬瓷器活,如無足夠把握,我是寧可放棄魯王這裡的力量,也不會胡亂逞能的。」

    他猶豫了片刻,瞅了桂皮一眼,到底還是大方地叫,「佩蘭,我做事,什麼時候讓你失望過?」

    雖說少夫人並不是固執己見之輩,但桂皮看慣了她去擺佈別人,卻極少看到她被別人說服——今日,在他全然的詫異中,她輕輕地歎了口氣,雖然顯然有不同的意見,卻還是尊重了李韌秋的意思。只是深深地望了他一眼,幽幽地道,「我不是怕你讓我失望,我是怕你失敗過這一次,就在不會擁有讓我失望的機會了……」

    李韌秋只是笑著搖頭,「你放心,事情還遠到不了這一步……」

    三人當夜說到了夜深,這才各自回屋休息,桂皮因睡了一天,這一夜都沒有睡意,在床上烙了一夜的燒餅,快日出時倒有些餓了,他沒好意思叫下人做飯,在屋內翻出些點心吃了,又出外閒走幾步,倒撞見個起來燒水的丫頭,知道他餓了,便笑道,「廚子還沒來呢,這會太早,外頭也沒東西賣。不如我把井裡湃著的西瓜給您打一個來吃?本是預備昨晚送去的,偏您們睡得晚,倒是都沒吃上。」

    桂皮在船上幾個月功夫,雖然跟著少夫人鮮蔬沒斷,但都是老三樣,也吃膩了。鮮果什麼的,自然更別想,到日本,吃食又極為寒酸,再說當時也根本顧不上這個。回來以後又只吃了一碗麵,想到沙瓤西瓜,他口中的確分泌出了唾液,從井裡打上來,自己吃了幾口,果然味美,便一發不可收拾,吃了足足半個方才罷口。結果就是這個西瓜壞了事,不出一刻他就開始腹瀉,一上午就蹲在茅房沒起過身。連累得李韌秋和少夫人都不能動身,只好等他恢復。

    桂皮跟在權仲白身邊日久,其實也深通醫理,他知道小城大夫多半都是庸醫,索性不請大夫,自己給自己切了脈,便知是這一段操勞過度,元氣虛耗,飲食又不規律,因此胃寒腹瀉。這病症如能靜養,也就是四五天便能好了。

    當然,在痊癒之前,他是別想跟著少夫人一路顛簸,別說這樣對病情不利,誰也不會帶著一個隨時要上茅房的人出門的。桂皮的心情,現在可謂是差到了極點,然而他實在看不出還有什麼辦法阻止少夫人同李韌秋單獨出行……於情於理,他都勢必不能要求少夫人因為自己,錯過這千載難逢的機會。

    因為他基本無法離開茅房,少夫人甚至都不能進來看他一眼,只是帶話讓他放心養病,桂皮實在焦慮得不像話了,也不顧難堪,在馬桶上一把捉住李韌秋,嘶聲道,「請您轉告少夫人,我在真定等她,讓她回天津時,務必把我帶在身邊!」

    李韌秋望了他一眼,唇邊忽而露出一點笑意,他的眼神極為銳利,似乎看穿了他的擔憂,但下一瞬,又恢復了泰然、溫存的面貌,他道,「桂皮兄弟,你就放心吧,我一定轉告佩蘭,不會讓你太擔心的。」

    桂皮現在已經擔心得不成樣子,還能更擔心到什麼地步去?他苦笑了一聲,忍著強烈的腹痛,注視著李韌秋,肅然道,「只盼著李公子記性好,能記得從前在廣州的事,那便好了。這世上忘恩負義的人雖多,可你卻不像是這種人!」

    李韌秋面色微變,他並沒有答話,只是緩緩退出了淨房。

    作者有話要說:感覺桂皮焦慮得都快禿頭了|||

    可憐的他……不過,焦勳的機會來了|這章用桂皮的角度敘事,主要是想寫下第三者對蕙娘焦勳關係的印象和判斷,桂皮對他倆的判斷……充分證明了焦勳的威脅啊哈哈|||可憐小權,自己的小廝對他都沒啥信心。

    順便說,wtf啊!我從家裡回來,居然忘帶我的鍵盤了,現在在用筆記本鍵盤打字,別提多難受了,效率下降了好多啊……屋漏偏逢連夜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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