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兩人對視了一眼,都有些驚訝:國公府雖然人口不多,但總也還沒有凋零到那個地步。若看自己不出面,國公爺就真有辦不下來的為難事。當然,若是和宜春票號有關,那也就罷了,不過是打一聲招呼而已。可雲管事說的是『出面措辦』,一聽就知道,這件事肯定和宜春票號沒有什麼關係。
而且,居然是雲管事過來,看來,也不是內院的事……自然,現在的內院,也不可能再出什麼事,蓮娘已經將三房去江南的事給過了明路,這會兒她已經是看熱鬧的人,要說攪和熱鬧麼,那起碼是得等季青的媳婦進門以後了。
蕙娘徵詢地望了權仲白一眼,見權仲白不大高興,便道,「我最近忙,本來就有些不太舒服,才剛睡下呢,他要是願意等,就讓他等我起來再說吧。」
這個姿態,是拿得很高了。權仲白果然搖頭道,「算啦,這也沒多大意思,雲管事上門,不會有小事的,你要不是真不舒服,就別拿捏他了。」
本來麼,拿捏雲管事,也是為了討丈夫的好,蕙娘欣然從命,自己和權仲白進了裡間,略說些權仲白在城內的見聞,至於孫家上門談的那筆交易,雖然寥寥幾句,但權仲白已經掌握核心,雲管事又隨時可能進來,兩人就都沒有多提。
雲管事進屋時,權仲白正好在問歪哥——這孩子痘子平復以後,為了保險起見,還是在外院住了一周,這才回到蕙娘眼皮底下,正是粘人時候,蕙娘道,「唉,再不要說他了。他現在竟然怕生起來,剛才孫夫人進來,他便不願意呆在屋裡,這會在養娘那裡睡著呢。」
雲管事給兩個主子行了禮,便自然笑道,「小郎君這一次痘子,發得如何了?國公爺也很是惦念,若非天氣冷,走動不便,還想親自過來探視歪哥呢。」
自從歪哥抓周時,抓了良國公隨身的官印,他對這個孩子,的確就很是看重——不過,那也是因為現在國公府裡唯一的第三代,就是這茁壯胖大的小歪哥了。蕙娘欠了欠身,笑道,「多謝爹想著,他這一次也算是無驚無險,就是癢了幾天而已,痘子便消退了。」
這話一出,雲管事頓時肩膀一鬆,露出了滿意之色。而這神色實在是流露得太過明顯,蕙娘和權仲白都有所發現,他自己也察覺有誤,只好遮掩著道,「小郎君是府內唯一的嫡傳血脈,身份貴重,能夠安然無恙度過這一災,想來日後定會無病無痛,平安長大的。」
只是這句話,說得就很有文章了——權仲白略有不悅,但並沒開口:雲管事直接就沒算大房,多少有點勢利的嫌疑。可蕙娘卻是心中一動,別有深意地望了雲管事一眼。
雲管事恍若未覺,又問了蕙娘的好,權仲白代答道,「養胎還不是這麼一回事,雖然這一胎好些了,但也要專心靜養,不能太動心思。」
這已有擋駕之意,但雲管事在國公府裡也是一定威望的人,哪裡會被這一句話給擋回去了?他微笑道,「國公爺說,日後要執掌公府,就是再艱難的時刻,也都要度過呢。雖然保胎為上,但借此躲回衝粹園萬事不管,令家人忙碌,少夫人是有些不孝了。」
不孝的大帽子都扣下來了,蕙娘還能怎麼說?她忙盈盈起身,向雲管事請罪,「爹教訓得是,是我托大了。」
雲管事代國公爺傳話,身份比較特殊,因此只是側過身子,還是受了蕙娘半禮。他沖權仲白微微一笑,忽然開了個玩笑,「二少爺心疼媳婦了?老爺子說,這話是重了點,但亦怪不得他,這二少爺不管事,總得有個管事的人吧。」
見權仲白想要說話,他又搶著道,「可二少爺要是這會忽然想要管事了,那也不行,您啊,這是心意不誠,還是好好看病吧……」
父子人倫放在這裡,國公爺要揉搓權仲白,他有什麼辦法?要是兩人面對面,那還好說了,可這隔了個雲管事,什麼話都不方便講,蕙娘有點頭疼,捂著額頭道,「好啦,爹有事交待下來,我們量力而為,能辦的自然不會不辦——」
見雲管事還要再開口說些什麼,她便銳利地掃了他一眼,一時氣勢迸發,竟把雲管事死死鎮住,又續道,「不能辦的,那也就實在是沒有辦法了。」
雲管事雖然遭到蕙娘壓制,但卻似乎更為滿意,他一垂手行了一禮,恢復了一個管事應有的禮儀,不再把國公爺搬出來打頭陣,而是一板一眼地道,「的確是有一樁為難事,國公爺無暇分心,這才想要交到少夫人手上。」
因便自懷中取出一卷地圖,展開了給蕙娘看,「我們家的藥材生意,做遍了天下,能與之媲美的也不過是寥寥數家。與其他托庇於我們家照看的商舖,如昌盛隆等不同,這同和堂一直以來都是家裡直接照管,我們的股份,十成裡佔了能有九成。甚至連昌盛隆等藥鋪,其實也都是從同和堂拿貨,並不只是做些零碎銷售生意。」
再顯赫的家族,都要有個細水長流的收入來源。指望靠無本生意維持奢華生活,那就真是其興也速其亡也忽,要不是票號是新興生意,當時焦閣老上升的勢頭也是無人能敵,喬家哪有這麼快發家?同和堂是權家根本生意,一直以來,都是良國公親自指定管事打理,有時候甚至連兒子們都沾不到邊。大少爺、四少爺都有管過一點瑣事,但真正主事的還是老掌櫃張氏,這一點,蕙娘和權仲白都是心知肚明。從另一角度來說,能打理同和堂生意的,那就肯定是權家的承嗣宗子、宗婦了。一時間,蕙娘不禁皺起眉頭,瞅了權仲白一眼:良國公怎麼搞的,自己這兒還懷著孩子呢,他怎麼就迫不及待地開始給她鋪路了……這個差事辦下來了,家裡還有權季青什麼事兒啊,他自己要趕上權仲白,他媳婦要趕上自己,似乎都難了點吧。
權仲白也是眉頭緊鎖,剛要說話,雲管事又給搶了一句,「這一次,就是江南往京都,必走的一條路,出了點麻煩。當地有一夥佔山為王的好漢,專打過往商戶主意,行事也很過分,我們家折損了不少人手。當地總兵卻推說兵口往廣州一帶聚集,遲遲不肯出兵剿匪。連老爺親自出面打了招呼,都沒有用,偏偏這些年來,我們在江南的人脈,一個個不是高昇就是調離,新任江南總督雖是親家,但才堪堪上任,貿然就寫信求助,未免讓人小瞧我們家手段。再加上當地局勢,錯綜複雜,即使以何總督地位,都不好輕易插手。」
他在地圖上指指點點,就給蕙娘說了起來。「這裡是廣州往上必走的一條陸路,這兒是一個小野村,村民和山賊都是有所勾連的。過此關隘時,因峽谷狹窄,如有人埋伏,很容易以少打多,這裡植被茂密,小路眾多,不是當地土人,很難一一認清。是以當地軍官不肯出面剿匪,也算是有他的道理在。沒有個懂地形的人帶路,過去也是送死。」
「若只是這樣,那猶還罷了。大不了我們換條路走,但此等賊子非常狡猾,專挑我們運送貴重貨物的車隊下手,有時請了高手護鏢時,則又龜縮不出。更兼這村子靠近義烏,義烏人不要命的名聲,想必少夫人也是聽說過的。」雲管事徐徐道,「如果我們壓得太過分,激起了民憤,事態一經擴大,對何總督也是個麻煩。畢竟這才上任,不好激起民亂……國公爺的意思,是想借此機會,把商號內那一等眼淺的奸細給揪出來,再順帶打通這條道路,使其不要針對我們權家。若這支賊兵背後有京裡的力量,能順籐摸瓜,查個清楚,自然就是最好了。」
這三個目標,的確都頗為棘手,換做權仲白去操辦,他少不得是要動用些私人關係的——何總督不能請,有什麼要緊?大江南北,哪個人家沒欠過他的人情債?權仲白剛想說話,雲管事已道,「如今朝中多事,這件事畢竟不大,還是別鬧得人盡皆知為好。國公爺意思是,就用我們家的力量,能辦就給它辦了。別再驚動別家……可他老人家又忙於朝事,無暇他顧。思來想去,這樁差事,不交到四少爺頭上,也只能交給您來辦了。」
話都說得這麼明瞭,蕙娘雙眉一挑,這會倒是不看權仲白了,略作盤算,便道,「給家裡生意出力,自然是無可推諉。只是我進門時日淺,對同和堂的人事,恐怕不比四弟清楚……」
「我此次前來,也帶了同和堂京城、江南兩地的花名冊,並歷年的賬本。」雲管事絲毫不動聲色,彷彿蕙娘會做這個選擇,早就在他算中。「過年了,諸事辦得都慢,少夫人只年後盡快拿個章程出來便成了。」
他又道,「這一次的事,張總櫃也很上心,效仿宜春票號,特地選了幾個積年懂事的掌櫃,在您身邊聽用。您是主子他們是僕,如有半點違逆之處,您儘管開口。一句話的事,管叫他革除出門,以後再也別想在這行當內混下去。」
良國公看來是根本沒想過蕙娘還會回絕,一步接著一步,什麼都給她安排好了。現在就是權仲白,也強烈地感到了不對,他皺眉道,「爹是怎麼搞的,竟主次不分。繁衍子嗣,多大的事,被如此小事打擾那成何體統?南方脈絡我又不是不清楚,上半年淡得要命,現在海運開闢了,走海運不比走陸路便宜得多——」
雲管事掃了他一眼,露出一絲淡然笑意,雖未明言,但看得出來,根本就沒把權仲白的意見放在心上,他只望著蕙娘,等她發話,眼神像做無形的詢問,只等著一個回答。
蕙娘心裡,也是思緒翻湧:任何事情牽扯到國公府,就是玄之又玄,謎團一個接著一個。權夫人還好,這個國公爺,兩三年以來,她竟是一點都未看透。想知道他平素裡都忙些什麼,可就連祖父都不甚了了。這運送買賣軍火的危險組織,已經把權季青滲透的事,他到底是知道還是不知道。若不知道,何必忽然生出這麼一番事來,若知道,又何必讓她出手。權仲白說得不錯,現在她身懷六甲,哪是和人鉤心鬥角的好時機……
權家的水,實在是有點深。她忽然間很想托人帶信,問問大少夫人:這個家裡,我還不知道的事,到底又是什麼。
「仲白,你不必說了。」她沖權仲白搖了搖頭,「爹肯給我們這個機會,我們哪能再推辭呢?倒要多謝爹肯賜下磨礪機會才對。只是這件事雖然不大,但關隘重重,隔得又遠,兩邊消息溝通不便,我這裡也有別的事分神,怕是只能慢慢地辦了。別的都無所謂,怕是要耽誤了幾個掌櫃平時的經營呢。」
「二少爺說得對,事有輕重緩急,您正忙著大生意,不便為小事分神。這件事大可以慢慢來,」雲管事眼角笑出了淡淡的細紋,「只要在明年下半年旺季開始之前,給個章程出來,國公爺自然也就沒有二話了。
他之前沒和蕙娘正面接觸,這算是兩人第一次談話,一開始,他給蕙娘行禮時,態度多少還有些敷衍,可道別時的鞠躬禮,就行得很自然了。
權仲白開始並沒有說話,待到雲管事出了院子,才有幾分迷惑地道,「這件事,你也不和我商量商量——」
蕙娘掃了權仲白一眼,打從心底歎了口氣:權仲白這個人,至情至性,對感情是太看重了點。大房被逐出國公府,已經很傷害他了,如今眼看又要少個權季青,雖然這個小瘋子,好似根本就沒把和他的兄弟之情看在眼裡,但要權仲白不受震動,那也是不可能的。感情的事最沒道理,雖然她沒有什麼可以指責的地方,但也許到了權季青被揪出尾巴的那一刻,他難免會有點遷怒。
「你是累得有點粗心了。」她輕聲道,「只看出來爹的一層意思,沒聽見雲管事話裡,特別點出了昌盛隆。」
見丈夫神色一動,蕙娘又道,「不但點了昌盛隆,又忽然在這個時候過來,還把時間限制給放得這麼寬,提到了內鬼之意。爹已經是說得很明白了,當時串聯昌盛隆給我下藥的人,應該就在同和堂內部,不論家裡是誰搗鬼,他都會給我一個機會,把這條線給揪出來。」
權仲白低聲道,「這老頭子——」
他也不是反應不快,但最近實在是太累了,心思難免有點緩慢,片刻後也就悟出來了。「所以他說,這件事只能你來辦——」
「他知道你忙嘛。」蕙娘笑著說,「這你就別多心了,如今後宮中風雲變幻,爹不是讓你專心看病嗎?」
見權仲白有幾分怏怏不樂,她按了按丈夫的肩膀,「這件事,就別和爹慪氣了。不然,把我從同和堂趕出來,也就是一句話的事。橫豎距離生產還有點時間,要查同和堂,得用水磨工夫不說,也不是我本人親自去做。你就別為我擔心了。」
雖說喊著要放下執著,可揭開迷題的機會放在跟前,誰能不動心?權仲白神色數變,面上閃過幾絲憂慮之色,最終到底還是答應了下來。「這個老頭子,永遠都有辦法來捏我!」
蕙娘靠到他懷裡,環著他的脖子,兩人喁喁細語了片刻,所談之語,竟過於肉麻而不能記下。總之片刻後,權大神醫便被安撫了下來,聽到窗外傳來嬰兒呢喃聲,便要起身把兒子抱來。
「我累了,是真的要睡一會。」蕙娘卻道,「你自個兒過去兒子那裡吧——石英你也過去,給養娘帶句話,昨兒他在我這裡吐了一點奶,今日就別給他餵那樣多了。還是多喂點米飯好啦。再有,今兒早上得的那些果子,你也撿幾個送去。」
石英和主子交換了一個眼色,眼中波光粼粼,她恭敬地輕聲道,「是,聽憑您的吩咐。」
作者有話要說:國公爺的心思真是比海深,蕙娘估計想要熱唱一首《可惜我不懂你的心》
不過,國公府的秘密總算是次第向她開放啦。
順便說,我屋漏偏逢連夜雨地感冒了tvt,渾身疼。還好鼻子和喉嚨用老蜂巢煮的湯給控制住了。
我去躺一會55555,mua一下大家,每次生病的時候就變得很溫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