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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爭執 文 / 御井烹香

    才清靜了兩年,焦家的這個新年就又忙碌了起來。從初一到初十,焦四太太忙得是腳不沾地。焦老太爺就更別說了,來見他的各地官員,從初一起就把焦家二院坐得滿滿的,論資排輩地往下排,最後連門房裡都全是人候著——這幾年朝廷裡不太平,楊閣老府上也是一般的熱鬧。

    要在往年,蕙娘還能幫著母親招待客人,可現在她是沒出閣的姑娘,正是議親的時候,就不大方便拋頭露面了。即使如此,等應付完了來拜年的各色人等,到了要吃春酒的時候,四太太還是令蕙娘白日裡在謝羅居坐鎮。「我光是四處吃酒就忙不過來了,這段日子,底下人要有什麼事往上報,就讓她們給你回話吧。」

    曾經是要接過家業的人,對這個家是怎麼運轉的,蕙娘自然心裡有數,她從容答應下來,並不去看五姨娘的臉色:焦家行事,自然有一定的規矩,將來四太太就是忙不過來,把事情交給身邊的大丫頭綠柱,那也輪不到一個姨娘出頭管事。就是要管,三姨娘還在前頭呢……

    但四太太這樣想,五姨娘未必這樣想,她的臉色有些不好看,咬著下唇並不說話。四姨娘掃了她一眼,又和文娘對了個眼色,兩個人都偷偷地抿著嘴笑。

    四太太不是沒看見,是懶得管,她留蕙娘下來和她單獨說話。「這一次進宮,太后問起了吳家的興嘉,我和權夫人都沒說什麼好話。對她的選秀,那肯定是有妨礙的……正月裡要是有什麼場合和她碰面,你心裡可要有數。」

    吳興嘉過年十六歲,在京城也算是大閨女了。之所以遲遲沒有定親,就是因為有意選秀入宮,這一點,幾家都心知肚明。也就是因為這一點,她才特別討厭蕙娘,現在蕙娘自己不進宮,卻還要來阻她的青雲路,以她的性子,對焦家的恨意自然上了一層樓。蕙娘微微一笑,「她愛冷嘲熱諷,由得她去,娘就放心吧,我和文娘都不會搭理她的。」

    「你父親在世的時候,就很看不慣吳家人的做派,」四太太淡淡地說。「不搭理歸不搭理,可也不能弱了我們焦家的面子。」

    這就是在給清蕙定調子了,蕙娘不禁莞爾,「您一輩子也就是看不慣吳家了。」

    「我看著她們母女盛氣凌人的樣子就生氣。」四太太想到宮中場面,唇角不禁微微上翹。「就告訴你知道也無妨,吳家其實也是打了進退兩便的主意,若進宮不成,她們曾經和權家也是有一定的默契在的。現在卻怕要兩頭落空……看宮裡是怎麼傳這事的吧,要是保密功夫做得好,話傳得妙,只怕還有好戲看了。」

    四太太話風其實很緊,進宮回來有十多天了,因老太爺沒開口,她也一直都沒提起權家的事,要不是清蕙已經把這幾個月的大小事情都經歷了一遍,她也不知道實際上此時權家已經對焦家拋出繡球,到四太太露口風的時候,可能祖父心意都已經定了。

    蕙娘從前也沒追問,此時倒不禁低聲嘟囔了一句,「好像誰樂意搶她的意中人似的……」

    看來,十三娘蘭心蕙質,已經悟出了自己的意思。

    四太太眼神一閃,她笑瞇瞇地逗蕙娘,「怎麼,和他比起來,你難道還更中意何家大少爺?這可是打著燈籠都找不到的好親事。你還挑得出什麼不是不成?」

    要挑不是,雞蛋裡都能挑出骨頭來,焦清蕙眼睛一閉,就能說出權仲白的千般不是:到底不是正經的文官武將,雖然現在風光,可卻不是什麼正路子,在良國公府,他有幾分話語權,那還是難說的事;雖說元配過門三天就去世了,說不定連房都沒圓,可自己過去就是繼室了,名分上始終差了一頭;權家財雄勢厚,在官場無所求,也就從來都無需對焦家服軟,比起嫁去何家,自己要更步步小心;還有,還有……

    還有她心底最介意的一點,就是在有些刻薄人口中,權仲白是有克妻命的:從閻王爺手裡搶了太多人命,閻王爺也要從他手裡搶條把命走。

    第一個達氏是一場大病落下病根,病情反覆未能控制住,病死的,他在宮裡沒能趕上,第二個是藩王親自養大的外孫女,定了親偶然淋了雨,染上了時疫,發高燒沒能止住燒燒死的,藩王封地在山東,等他收到消息,人都已經下葬了;自己更慘點,定了親,離成親就幾個月的時候被毒死了。從毒性發作到死過去,說不定就只是半天的事——當時她痛得神智不清了,對時間的把握,也沒那麼分明,但可以肯定的是,絕沒有拖過十二個時辰。那時候權仲白又在廣州,估計知道消息的時候自己也一樣是已經下葬了。雖說自己被毒死,畢竟是被害,也不關他的事,但不管怎麼說,意頭不好,這是肯定的事……

    從前不說什麼,那是因為權家沒開口,她不可能未卜先知,給母親、祖父打預防針。那豈不是自作多情得可笑了?即使再被動,也得等長輩們詢問自己意見時再說話,這一世,自己在楊家已經極力收斂鋒芒,都沒和權夫人照面,沒想到該來的還是來了——

    清蕙才要開口,望了母親一眼,卻又改了主意。

    她從小和四太太在一塊,難道還不明白嫡母的心思嗎?說得難聽點,四太太挪一挪屁股,她都能知道母親是要拉屎還是放屁。只看母親的表情,便能知道,她固然是疼惜自己,有更好的機會送到手邊,也會為她略事爭取。但要四太太為了她去大費唇舌地說服老太爺,再重又為她物色一門婚事,那也就實在是太為難她了。

    「我都有幾年沒和他打照面了,還能挑得出什麼不是嗎。」蕙娘不免有幾分悻悻然,極為難得地,這句話衝口而出,竟沒過腦子。

    四太太頓時被逗笑了,「你這個鬼靈精……行啦,娘知道你的意思!」

    清蕙一時不由大急——原本她和權仲白那次見面,可不大愉快,她幾乎被氣得七竅生煙。這一次要再被氣一氣,她可沒那份閒心!

    剛想說些什麼打消母親的念頭,稍一尋思,卻又還是算了。四太太拍了拍她的手,笑得很有含義,「今天這事,你還得先瞞著你姨娘一陣子。等我們這邊定下來了,我和你說,你再親自同你姨娘說去。雖說沒過媒證都不好宣揚,但我知道她的心事,早安心一天,也是一天。」

    四太太雖然一輩子命苦,但也的確一輩子都心善。蕙娘的心,一下又軟了幾分,她輕輕地點了點頭,「還是您疼她。」

    還是這麼會說話。四太太望著清蕙笑了笑,她忽然很想說:『母女天性,你和她更親近些,其實也沒有什麼。』可這話到了嘴邊,卻又被嚥了下去:也是孩子的一片孝心,就不必掃她的興了。

    她合上眼,往後一靠,「給我捏捏腿吧,這幾天周旋在賓客之間,連腿都走細了。何太太還一直要見你,費了我好些心思,才把她給打發出去了……」

    從正月初十開始,四太太便帶著文娘四處出門去吃春酒,文娘天天換了最時新的花色衣裳,還問蕙娘借瑪瑙,「你攢了那麼多好衣服,就勻我一兩件穿麼!免得見了吳興嘉,我心底還發虛呢。」

    事實上,由於年後就是選秀,嘉娘應該也不像年前那樣頻繁出來走動了。蕙娘懶理妹妹,叫來瑪瑙吩咐了幾句話,把她打發到文娘那裡去,不到一天瑪瑙就又被打發回來了。文娘氣鼓鼓地來找蕙娘告狀,「這個死丫頭,還是這麼沒心眼!一到我那裡就說,『姑娘要穿姐姐的衣裳,先要餓幾天,把腰餓瘦了,才不顯得緊繃繃的……』她什麼意思!」

    不過,因為蕙娘不出去,嘉娘也不出去,餘下的小姐妹裡,論容貌打扮,應當是以她最強,她也就是稍微一發作,便又喜孜孜地去挑蕙娘的首飾,「這個給我,哎呀,那個也好看——」

    蕙娘讓她去找孔雀,「你知道我屋裡的規矩,孔雀說能借,就借給你,說能給,就給了你也行。」

    孔雀是蕙娘養娘之女,身份特別一些。要不是因為性子孤僻,一說話總是夾槍帶棒的,她肯定貼身在蕙娘身邊服侍,而不是同現在這樣,專管蕙娘屋裡的一切金銀首飾器皿。

    不過,正是因為她性子古怪,才最負責任。她這幾年休假的那幾天,連蕙娘頭上身上都是光光的,任何人想從她手裡摳走一件首飾,簡直都難於登天。也就是因為如此,蕙娘的那些愛物,才沒被文娘死纏爛打地全劃拉到自己屋裡去。

    她要對付個把文娘,簡直是手到擒來。文娘是氣鼓鼓地來的,也是氣鼓鼓地走的。一屋子丫頭都笑,「姑娘,您就別逗十四姑娘了,免得她回了花月山房,又偷著哭鼻子。」

    蕙娘也笑了,她令石英,「去和孔雀說,我新得的那對藍珍珠頭面,就給了妹妹吧。那套我終究覺得輕浮了,她戴著倒也能更俏皮一些。」

    石英輕輕巧巧地應了一聲,並無多餘言語,轉身就出了屋子。蕙娘望著她的背影,一時眼神微沉。

    她身邊兩個大丫頭,一個綠松,話要多些,一個石英,話要少得多了。

    綠松多話,多是在嘮叨她,要多吃、早睡,平日裡少生是非……蕙娘覺得煩,但也聽著暖。這丫頭一輩子只能著落在她身上了,肯定是比任何人都更著緊她。

    石英就不一樣了,這丫頭一向藏拙,就是自己,也都很難摸清她心裡的想法。年前發作焦梅那幾句話,他當時不懂,過幾天,內院的消息傳出去了,自然也就懂了。自己年前給石英放假,她是回了家的。到現在都寂然無聲、若無其事……鶴叔這些年來年紀大了,府裡的事,多半是焦梅在管。他這是不肯在太和塢和自雨堂中選邊站,還是已經站到了太和塢一邊呢?

    今日焦梅可以縱容弟媳婦跟五姨娘沆瀣一氣,令焦子喬疏遠兩個姐姐。可以默許甚至是暗示太和塢對所有的好東西都多拿多佔挑走了最好的那份去,來日,他會不會令女兒在自己的飲食裡動些手腳,把毒藥給擱進去呢?

    蕙娘撐著下巴,隨手就拿起了一個精緻的黑漆紫檀木小盒子。

    這是前朝僖宗做的木工活,僖宗皇帝做得不大好,木工卻是一絕,他手制的這些器皿,一個個工藝奇巧,暗格裡還有暗格,光是摸索著這裡開開那裡開開,就能消耗掉老半天的時間。

    這世上很多事情也都和這小盒子一樣,看來樸實無華,可內裡卻蘊含了無限心機,一格裡還有一格,沒有足夠的耐心和巧勁,是很難把每一個格子都拉出來檢查一遍的。

    但蕙娘的手一直就很巧,她也一直都很有耐心。

    文娘難得從姐姐那裡得到好東西,這套藍珍珠頭面,又的確是她所鍾情之物。第二天一大早她就穿戴起來,去給四太太請安,順帶和她一道出去吃春酒。幾個姨娘見她春風滿面的,也都笑道,「十四娘今日的笑,真是從心裡笑到了臉上來。」

    文娘在自雨堂、花月山房外頭,一向是很矜持的,經長輩這麼一說,又得了蕙娘一眼,忙收斂笑意,「姐姐給了好東西,自然要笑得開心一些了。」

    蕙娘瞅她一眼,淡笑不語。

    送走了四太太母女,蕙娘也沒回自雨堂,而是在謝羅居後院坐了。她是管過家務的,不論男女管家都很熟悉,正月裡事情也不多,無非就是各地上門來拜年的官兒們送的新年禮。也就是各地特產一類,因不夠精細,主子們又都是不吃的。蕙娘稍微一過目,便即發落下去,底下一片寂然,無人敢回上第二句話。

    如是不過半個時辰,便暫時無事了。蕙娘在窗前拿一本書看,還沒清靜多久,石英就到謝羅居裡來尋她。

    「綠松妹妹令我過來傳個話。」石英其實要比綠松大了一歲,她生得比綠松平庸,皺起眉來也沒那麼好看。「說是太和塢剛才來了個丫頭,問姑娘最近怎麼沒戴那枚海棠如意長命鎖,要姑娘不喜歡了,想給十少爺要去戴戴。」

    蕙娘嗯了一聲,有些訝異,「這樣的事,等我回去再說還不行嗎,難道那邊是立等著就要?」

    石英掃了屋內丫頭一眼,眉頭蹙得更緊了,她壓低了聲音。「您也知道孔雀的性子……她立刻就和太和塢的人吵起來了,說了好些不中聽的話。綠松正好出去了,一時沒聽到,等我過去,話已經出口,透輝走的時候,看起來可不大高興。」

    透輝是五姨娘的貼身丫鬟,平時脾氣很好,幾乎很少生氣,會把不快露到面上,看來,是頗挨了幾句孔雀的硬話。

    不過,五姨娘畢竟是小戶出身,也實在是太眼淺了一點。才看到文娘從自雨堂裡撬出了愛物來,她也就巴巴地跟了上去……好像多少年沒吃食的魚一樣,才放個空鉤,她就一口吞到了肚子裡去。

    唉,這樣一個人,要不是生了子喬,不要說對付她了,簡直是眼尾都懶得往她那裡掃。

    清蕙不免歎了口氣,這才提醒自己:獅象搏兔,亦用全力。看不起五姨娘是一回事,自己也不能掉以輕心,免得又一次重演陰溝裡翻船的慘劇。「話出了口,也不能怎麼辦……不過,這事也不好讓娘跟著煩心,這個月她夠忙了。你讓孔雀等我午睡起來找我,帶上那枚長命鎖,我們往太和塢走一趟。」

    換作是綠松在,只怕又要反問蕙娘,『是否對太和塢太客氣了點』。可石英卻淡眉淡眼,似乎對蕙娘的處理沒有一點意見,她輕輕地行了個禮,退出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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