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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一百八十三章 舊恨 文 / 雨久花

    耳邊傳來一陣低婉憂鬱的笛聲,穆婉秋撲稜睜開眼睛,才發現,她竟倚著牆角睡著了,如水的月光順著窗口洩到層層疊疊的帷帳上,朦朦籠籠的,如夢似幻調香。

    迷迷糊糊地看著眼前的一切,驀然想起這裡是都尉府,穆婉秋一咕嚕爬下地,她怎麼這麼大意,竟睡著了,赤腳踩在一地的雲子棋上,發出一陣嘩啦啦的響聲,她才徹底冷靜下來,揉揉發麻的四肢,看著朦朧中一地的凌亂,她長舒了一口氣。

    還好,他還算守信用,她乖乖地上了藥,他再沒派人來打擾她。

    耳朵貼著門,外面靜悄悄的,只婆娑的樹影在清風中沙沙地響,穆婉秋悄悄地把門拉開一條縫,瞇著眼向外瞧去;不知什麼時候,門口惡煞似的兩個侍衛已經沒了影。

    藉著清冷的月光,穆婉秋順著腳下的青石路,朝著笛聲走出。

    她很好奇,阮鈺這後院又囚禁了什麼人,竟能吹出這麼哀婉動聽的曲子?

    她記得,他前一世可是妻妾成群的,只可惜前世的她一心癡戀他,從沒想過他的壞處,這一世,靜眼旁觀,她懷疑他的女人是否都是向她這樣被掠來的?

    否則,又怎會吹出這麼淒涼的曲子?

    轉過一個月亮門,穆婉秋猛地站在。

    怎麼會是他?

    竟是阮鈺,他一身黑衣,正背對著她坐在迎面望月亭中的石墩上,笛音低婉自然,無一絲造作,蕭瑟中透著一股刻到骨子裡的落寞,直令穆婉秋憑空生出幾許淒涼,聯想起不堪的身世。她幾欲淚下。

    原來他竟是這樣的憂鬱?

    靜靜地看著他,穆婉秋有種不真實的感覺,記的前世的他總是意氣風發。霸氣十足,彷彿無所不能,怎麼今世竟這樣寥落。一晃神,穆婉秋隨即了悟。「是了,是了,他自小家破人亡,怎麼可能快樂?」暗暗歎息一聲,「……他前世在我面前一直就是做戲啊!」

    想起這些,一陣錐痛劃過心底,穆婉秋猛一轉身。

    笛聲戛然而止。阮鈺突然回過頭,「……阿秋。」

    定定地站在那裡,穆婉秋卻沒回頭。

    「……阿秋一直恨我?」緩緩地站起來,阮鈺落寞地問道。

    恨!

    當然恨!

    任誰這麼被玩弄,都會恨的徹骨!

    聽了這話,穆婉秋後背一陣僵直,羅袖下的手緊緊地握成拳。

    望著她瞬間僵直的後背,阮鈺心頭泛起一陣苦澀,他艱難地說道,「我那日要動刑。原懷疑你是奸相之女……」提到「奸相之女」四個字,他咬牙切齒的聲音帶著股**裸的恨意。

    身子猛一激靈,穆婉秋驀然轉過身。

    「阿秋棋藝高超,絕不是奸相之女……」見她終於回頭。阮鈺一陣釋然。

    「如果我是……」說不出奸相之女四個字,穆婉秋聲音頓了頓,「如果我不會對弈,阮大人那日就會殺了我嗎?」目光咄咄地看著阮鈺。

    「阿秋……」阮鈺低叫一聲。

    空氣一陣沉寂。

    久久,穆婉秋長歎一聲,轉身就走。

    阮鈺起身叫住她,「夜色還長,阿秋陪我坐一會兒吧……」不容穆婉秋繼續往前走,他一抬手,穆婉秋瞬間就被掠到身邊,解下頸間的披風鋪在石凳上,阮鈺讓穆婉秋坐,卻沒說話,他拿起手裡的樂器又吹奏起來。

    靜下心來,穆婉秋才發現,阮鈺手裡拿的並不是笛,卻是一個象骨雕成的魚形樂器,魚腹處並排六個圓孔,阮鈺十指輕動,發出一陣嗚咽,低轉淒迷,催人淚下……

    這個她前世從沒見過,更沒見他吹奏過。

    「今天是我父親的祭日……」一曲終了,阮鈺憂鬱看著遠處。

    「……這是什麼?」穆婉秋開口問道。

    「是我家鄉的一種樂器,叫骨塤……」阮鈺眼睛依然看著遠方,「是父親生前唯一留下的東西……」

    「你父親……」想起他一家就是被她父親殺了,穆婉秋聲音戛然而止。

    「我父母在我很小的時候就被仇人殺了,是義父把我帶大……」輕輕地撫弄著骨塤,阮鈺娓娓講起他小時候的事情。

    聽著他不堪的童年往事,靜靜地看著他,穆婉秋心裡暗暗歎息,「他的恨不比我少啊……」

    見穆婉秋失神地看著他,阮鈺聲音停了下來,「阿秋……」他輕叫,聲音低迷嘶啞,他靜靜看著穆婉秋,那癡迷的目光,彷彿她就是他命定的那個人。

    這一世,他抓到了,就再不會放手。

    穆婉秋一陣惘然。

    這雙眼啊,還是這麼迷人。

    如果他前世不是那麼狠絕,如果他前世只一劍殺了她,她現在就不會恨他吧?如果她不曾記得前世的事,如果她曾經喝了孟婆湯,或許,她現在還會向前世一樣,無怨無悔地愛上他吧調香!

    可惜,這世上,沒有如果。

    即便知道了他曾經和自己一樣慘淡,她心中的恨依舊無法詮釋,依然無法稍減一分。

    從他前世瘋狂地復仇開始,就注定了,這一世,他們勢不兩立。

    「阿秋……」見她久久不語,阮鈺伸手撫上她額頭。

    激靈靈打了個冷戰,穆婉秋猛回過神來,她側身躲過阮鈺的手,就勢站起來,「不早了,民女要休息了……」

    眼前一空,阮鈺神色一陣黯然,隨即又點點頭,「也好,我明日一早就送阿秋回去。」

    「謝謝阮大人……」輕輕一福身,穆婉秋轉身離去。

    伸手向虛空中抓了抓,阮鈺又頹然地放下來。

    親歷了穆婉秋的決絕,他再不敢強迫她,直看著她的背影消失,阮鈺又坐回遠處,低迷地吹奏起來。

    月色朦朧,伊人飄渺,這夜啊,注定無眠。

    ……

    直聽到那低迷的音律消失,穆婉秋才透出一口氣來,一夜塤聲,如泣如訴,曾親身經歷過,穆婉秋最能體悟這斷腸的痛,境由心生,饒是恨的徹心徹肺,面對經歷和自己一樣慘淡的那個人,她此時此刻,竟再也提不起那個「恨」字。

    披衣坐起,穆婉秋幽幽地望著窗外高懸在星空的半輪皎月。

    糾纏了兩世的情仇,這月啊,是注定難圓了。

    幽幽歎息一聲,穆婉秋翻身下地,朦朧中摸到火折,點燃案上的長燭,她轉身坐在案前,散落的棋子早已被收好,端正地擺在桌案上。

    伸手摸起一枚黑子,穆婉秋藉著幽暗的燭光,輕輕落在棋盤一角,靜夜裡發出一聲清脆的聲響,甚是悅耳,穆婉秋一凜,她屏息聽了片刻,四處靜悄悄的,只窗外的清風吹得樹葉沙沙地響。

    久久,穆婉秋又撿起一枚白子,落在棋盤另一角,接著,又拿起一枚黑子……

    一手執白,一手執黑,循著記憶中的棋譜,她認真地擺起來。

    但願今夜留下的這個萬劫譜,能給她換來一段平靜的生活。

    她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她恨欲他死,終有一天,他們是要直面的,那時她生他死,抑或她死他生,各由天命。

    蹬蹬蹬,一陣有節律的腳步聲傳來,靜夜裡格外的清晰,穆婉秋身子一僵,執棋的手停在了半空中,坐著沒動,不用開口問,她就知道是誰來了,這腳步聲她再熟悉不過了,前世裡,魂牽夢繞的聲音啊……

    快到門口,腳步聲慢了下來,一步一步,像是每步都能在心頭踩出一個腳窩,直到門口停下,穆婉秋心緊蹦成了玄,壓得透不過氣來,把棋子交到左手,她拔下頭上的銀釵,緊緊地攥著,屏息看著插了門栓又並排被她頂了兩把椅子的門。

    久久久久,門口的腳步聲再一次響起,極緩極慢,漸漸地遠去。

    直至消失,穆婉秋才透出一口氣來,噹啷一聲,手裡的銀釵落在案上,只這一會兒功夫,她握釵的手已經攥滿了汗。

    掏帕子擦著額頭的汗,好半晌,她才靜下心來,又伸手摸起一枚棋子……

    折騰了一夜,直到天快亮了,穆婉秋才沉沉睡去。

    「小姐,小姐……」恍惚聽道墨雪的聲音,穆婉秋迷迷糊糊睜開眼睛。

    一絲明媚的陽光從窗口射入,天色早已經大亮。

    「小姐,您在裡面嗎?」墨雪的聲音再一次響起。

    真是墨雪,她不是做夢!

    穆婉秋一陣欣喜,「在……」應了一聲,她一咕嚕爬起來。

    「小姐……」開一門,墨雪一步就撲進來,「您沒事吧……」上下打量著穆婉秋,一眼瞧見她脖子上的白紗,「您這是怎麼了?」伸手要去碰。

    「沒事兒……」穆婉秋一歪頭躲開她的手,「只是傷了點皮兒……」

    傷了點皮?

    怎麼會傷在這兒?

    一瞬間,墨雪明白過來,她家小姐這是要自刎,一定是那個畜生逼她了!

    「小姐……」她一把抱住穆婉秋,眼淚刷刷地落了下來,忽然,她放開穆婉秋,轉身就往外走,「奴婢去找那個畜生算賬!」

    「雪兒!」穆婉秋一把拽住她。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他果真能講信用放她們回去,就是她們主僕的萬幸,這個時候,怎能以卵擊石?

    「白姑娘醒了……」正鬧著,一個綠衣丫鬟端了盆水進來,「白姑娘先洗漱吧,大人正等您一起用餐呢。」(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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