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爵已幾乎有些得意忘形,立時拱手深深一揖道:「多謝史大人提攜保舉,如若末將他日真的有幸高昇,自然要把史大人當成大恩人對待,又豈有忘記之理!」
二人站在城牆上高談陞官發財之論時,城牆下義軍的衝鋒並未停止.
最先出陣的一千餘人渡過了護城河後,只剩下不足三百人,且盡皆受了傷,就算衝到牆下也爬不上來,形不成威脅。只聽得義軍陣中鼓聲隆隆,又湧出來了千餘兵士,朝著護城河衝了過來。看來今日義軍是打算連續攻城,不再似前幾日那般一拔過後再衝上一拔的打法。
由於火炮和炬石發射之後,裝彈需要一些時間,城中只有弓箭能夠連射,所以第二輪衝過來的義軍所受的攻擊比頭一拔少些,大多數都過了泅過了護城河來到城牆下,把雲梯搭上了城牆,紛紛攀爬了上來。
不過余爵早有準備,在城牆上擺了數十隻大缸,裡面皆盛滿了燒得滾開的黑油。官兵用巨勺舀起黑油沿著雲梯澆下,將順梯往上爬的義軍兵士們被燙得皮開肉綻,而城上的官兵再扔下一隻火把,整條雲梯頓時就燃燒了起來!
淒厲的慘號聲中,爬在雲梯上的義軍瞬時間全都變成了火人,哪裡還攀爬得住,紛紛直跌了下去摔在城牆根下。
片刻之後,二十多道搭上的城牆的雲梯盡數著火,攻城的義軍雖過了護城河,卻都死在了城牆上,竟沒有一人能夠爬得上牆頂。
眼看著兩千人已所剩無幾,義軍陣中的鼓聲不斷,第三輪的千人隊再度衝出。
但此時城上的紅夷火炮,巨弩等遠程軍械都已裝填好了,一時間轟聲震天,陣陣青煙飛揚,衝到半途的義軍兵士頃刻又死傷了一半!
但是,剩餘的義軍兵士卻並未後撤,只要軍陣之中的鼓聲沒有停歇,他們便要一直向前衝,直到倒下為止。
數里外的山坡上,李自成的兩隻眼睛業已充血變得通紅,死死地盯著懷慶城門外的戰場。
今日這三輪強攻,義軍已死傷了兩千人以上,幾乎是前三天折損人數的總合。雖說在戰場之上,兵士的死傷在所難免,但如此慘烈的損耗,即便是鐵石心腸的將軍也不可能無動於衷。
三國時黃蓋所用的苦肉計,只不過是捱下了一頓板子,便騙得了曹操的信任,而現下的這條計策,卻要付出數千義軍的性命,只為了要讓余爵失去警惕,好引誘他出城,這個代價實是太大了!
「行了麼?」李自成的聲音已有些發顫,「現在可以發動了吧?」
華不石眉頭緊鎖,望向遠處正在攻城的義軍兵士,又抬眼瞧了瞧天上太陽的方位,道:「還須等一刻鐘,再衝擊一輪城牆才行。」
※※※※※※※※※※※※※※※※※※※※※※※※※※※※※※第四**城開始了。
城門樓上,史東昌瞧看著牆下那些裝備簡陋,卻好像一大群螞蟻一般悍不畏死,抬著雲梯瘋狂地向城牆衝過來的義軍兵士,心中不由得有些害怕。他畢竟只是文官,從未經歷戰事,何曾見過這等場面?
「余將軍,這些匪人如此……如此兇猛,不會有失吧?」他忍不住問道。
余爵卻哈哈大笑,道:「史大人無須擔心,末將早就說過,他們來得再多,也只不過是送死而己!史大人若是不想瞧看這血腥場面,回府衙去歇息亦自不妨,有餘爵在此把守,城池決計萬無一失!」
身為武將的余爵,膽氣當然比史東昌要壯得多,他已明顯看出對方如此不惜兵力地猛攻,不過是在做最後的困獸之鬥而已。而即便是到了這種時候,也無法真正對城牆造成威脅,就更加說明這些義軍戰力之弱,實是不值得一提。
果然,義軍第四輪的衝鋒還未至城牆下,就被城上的遠程軍器打得七零八落。史東昌有些臉紅,道:「本府還是在城上觀戰吧!不是說開封府的援軍今日便到麼,本府留在此地,等援軍來了也好迎接。」
余爵瞧看了一眼天色,道:「昨日收到飛鴿傳訊,范大人派鎮撫使張應昌,從開封府帶來的兩萬人馬,今日日禺時分便會趕到,離現在已不到一刻鐘了。」
史東昌喜道:「好啊!張鎮撫使的大軍一到,我們內外夾攻,定然可以把這群賊寇殺個大敗!」
這句話還未說完,忽然從遠處傳來的數聲轟隆隆的炮響,史東昌和余爵不約而同地瞪大了眼睛,望了過去。
卻只見義軍連營的後方煙塵滾滾,也不知道來了多少人馬,而在城外所列的陣形也是一陣騷動。鳴鑼的聲音響起,原本衝過來攻城的義軍紛紛後撤,扔下了雲梯扭頭退去。
一定是援軍到了!
史東昌尚且有些懵懂,余爵卻已經確信不疑。這幾日義軍攻城從未使用過火炮,說明這群泥腿子根本就沒有這種大型火器,是以從城外傳來的炮聲,定是官軍所放的。那一陣煙塵,顯然是大隊騎兵到來所揚起的,義軍僅有的騎兵部隊,早在來懷慶的頭一天就被余爵使計擊潰了,此時還有騎兵到來,除了官軍別無他人。
現下的時間,正好是前日傳信所約的日禺時分。雖然從城上瞧看不清,但是這許多跡象表明,定是張應昌帶著兩萬人馬衝到了城外連營的後面,而且很可能已經與營中的義軍接戰起來。
「是……是援兵到了麼?」史東昌此時才剛剛反應過來,開口問道。
余爵道:「不錯,張鎮撫已引軍到來,想來正攻打城外的連營,現下賊寇的主力皆在城牆下列陣,營寨裡必然空虛,不消多久就會被攻破,到那時這群賊寇便要全線崩潰了!」
史東昌大喜,撫掌道:「太好了!這般說起來我們現下只要守在城上,這群賊寇很快就要完蛋啦!」
余爵所料不差,事實上連營還未被攻破,在城外列陣的大隊義軍已經由騷動變為了混亂。人群當中的大帥高迎祥一身紅袍甚是顯眼,現下已然提刀在手,正在張嘴呼喝。雖隔著太遠聽不清他在喊些甚麼,但想來定是喝斥兵士們不得混亂,保持好隊形之類。
瞧見此景,一個念頭瞬時鑽進了余爵的腦袋:現在領軍殺出城去,定然可以大敗義軍,活捉高迎祥!
守在城牆上萬無一失,自是當下最保險的做法,身為將軍的余爵很清楚此節。
然而觀望眼前的形勢,義軍的大敗已成定局,張應昌很快就會攻下連營,勢必接著進攻義軍的軍陣。而義軍已經混亂不堪的陣勢,肯定擋不住官軍大隊騎兵的衝擊,馬上就會崩潰。這麼一來,大敗賊寇的功勞就要被張應昌拿走了,余爵守住城池固然也有功,但比起張應昌來卻小得許多。
剛才史東昌說過的話還歷歷在耳,如果只立這麼一個小功,余爵想要得到巡撫范景文的賞識陞官發財,那可就是癡心妄想了。這個道理,他同樣也很清楚。
三十六營的大帥高迎祥就在眼前,這可是朝廷懸賞十萬銀兩捉拿的匪首!只要領軍衝出城去,立刻就能把他擒住,大破賊寇的首功也將到手。這個誘惑,實是余爵無法抵擋的!
他當即手掌一拍腰間的刀柄,大喝道:「來人,傳我的將令!左中右三大營五千兵馬在城牆內整裝列隊,準備隨我出城殺敵!」
懷慶城裡共有八千駐軍,五千人馬已是其中的大部分。史東昌聽到此言嚇了一大跳,急忙道:「余將軍,現在城下的賊寇還未潰敗,那連營後面的戰況也不太清楚,這般帶兵出去是不是太過冒失了?」
余爵道:「史大人不懂兵法,不知統軍打仗之道,現在城下賊寇的陣形混亂,正是突擊的最好時機,末將帶領人馬衝殺出城,必能夠勢如破竹全取大勝!這等戰機稍縱即逝,可是萬萬耽誤不得!」
他嘴裡如此說,心中所想的卻是現在誰阻擋我出城,就是我的仇人!捉拿高迎祥立下首功的機會千載難逢,稍縱即逝,若被張應昌的人馬攻破了連營殺過來,那一切可就晚了,這可萬萬耽誤不得!
史東昌道:「可是……這個……」
他雖然不會統兵,更不知余爵所說的什麼兵法,卻也能看出這位余總兵此時出去,其實是立功心切,並不太保險。
余爵已是耐不住了,大聲道:「史大人無須擔心,只管待在城裡等著末將取勝歸來便是了!」說著舉步而行,向城樓下走去。
史東昌雖然比余爵官階大了一級,但余爵身為總兵,按照大明朝吏制,懷慶府的所有兵馬都歸他調遣,史東昌亦是無權干涉。眼見著余爵下了城樓,就要領兵出城,這位知府大人心知不妥,卻也沒有辦法。
片刻之後,余爵點齊了五千精兵,傳下將令打開東門,放下吊橋,一馬當先地衝出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