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天歌袖手站在俞家最高的城樓上,凝神望著俞家上面陣法的防禦罩一仙難求。
這上面,有兩個修士和一個妖獸在鬥法。那其中一個修士看到她,欣喜不已,大聲叫道:「這位道友,請出手相助!」
陌天歌微微皺眉,心中有些不快。那妖獸是只五階妖獸,也就是相當於人類修士結丹初期的修為,只是妖獸沒有符菉法寶等物,鬥法能力要比結丹初期修士弱些。
可不管怎麼說,這也是只五階妖獸,他們兩個築基中期的修士難以相鬥,竟然就這麼理所當然地引到俞家地界求助,未免太不把俞家凡人和初階修士的性命看在眼裡了,指不定還想禍水東引,自己好脫身。
雖說這想法惡毒了些,然而,不憚以最大的惡意揣測他人用意,陌天歌倒有七八分肯定,這二人就算不是有意,也是潛意識裡如此。
面對五階妖獸,即便是名門子弟,這二人也無還手之力,只能躲避攻擊。眼看他們躲得越來越艱難。另一人又出聲喝道:「這位道友,難道要袖手旁觀?!」
他的語氣實在說不上好聽,陌天歌掃了一眼,附近只有幾個低階修士敬畏地看著他們,其他人等早已被俞家主安頓到別的地方去了。她輕輕笑了一聲,淡淡道:「在下在此是客非主,這等事情,還是要此間主人決定,兩位還是等等吧。」
「你——」後來說話這人一下臉色漲紫,他自然聽得出,陌天歌這話是敷衍,可眼下他們性命只在瞬息之間啊!
這一疏忽。另一人被那妖獸一翅膀拍下來,慘叫一聲,飛跌出去。
「師弟!」這人大叫一聲,怒視了陌天歌一眼,開始帶著那妖獸繞圈——他實在是撐不住了。
幸好此時,俞家主與夫人匆匆趕到,看到這情景,忙與陌天歌說道:「陌道友,還請幫忙!」
陌天歌知道他的意思,點了點頭:「我開啟陣法。你去搶那受傷之人,記著,動作要快,只有一柱香的功夫,到時你們進不來。為了其他人的安全,我會直接關了陣法。」
「是。」這幾日來,他們陸續接進來許多修士。俞家主對陌天歌的規矩也很清楚,眼下她說一柱香就是一柱香,超過了就自負生死。何況這一次竟然出現了五階妖獸,超過他們能力範圍。能把人救進來就已經很好了。
俞家主高聲叫道:「上面那位道友,我們會打開陣法一柱香的時間。請您盡快進來,若是進不來,我們也無能為力了。」
那人聞言大喜,也叫道:「多謝了,請盡快開陣法,我撐不住了。」
陌天歌依然不緊不慢,此時一合掌,掐了個指訣,開始念法訣。這套古時的四象陣,並不比今日。由陣旗操縱,反而有相應的指訣與法訣,由此操縱更要得心應手。
隨著她的法訣。防護罩上閃過一層光,更有「嗡嗡」的鳴叫聲。聽到這聲音,陌天歌念的口訣更快,突然間,一聲尖銳的鳴叫,防護罩的頂上,開了一個小洞。陌天歌喝道:「快點!」
俞家主應了一聲,立時與夫人一齊飛出去,向那倒地之人撲去。
而那正被妖獸追逐的修士一見此,大喜,直直地衝過來。
陌天歌見狀大怒,此人當真自私至極,如此直接闖進來,也不怕把妖獸引進來害了俞家!她臉色更加凝重,緊緊地盯著那人身後的妖獸,一變指訣,四象陣的數個陣眼突然閃耀光芒,變幻成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象之光,往那妖獸身上照去。
這光彷彿有實質一般,照在那妖獸身上,妖獸的身形一滯,頓時冒起煙來。這妖獸發出憤怒的一聲吼叫,兩翅急揮,與這陣法變幻出來的光獸撕打起來。
一瞬之間,各個陣眼靈石紛紛碎裂,連她體內的靈氣也瘋狂消失。陌天歌一咬牙,悄悄放出神識,在那五階妖獸與四象之間,瞅準一個機會,狠狠地鞭撻過去。
五階妖獸立刻發出痛苦的吼聲,四象之光撲上去,狠狠地將其咬住。那修士趁這機會衝進陣內,俞家主夫婦動作也很快,在這修士之後便遁了進來。
陌天歌一見如此,當下一掐指訣,配合著法訣,防護罩上又是一道光掠過,合了起來。那妖獸掙扎數次,見是無果,終於還是不甘心地離去了一仙難求。
看到陣法合攏,妖獸離開,在場之人無不鬆了口氣。陌天歌慢慢放下雙手,摀住胸口,咳出一聲。
「陌道友!」俞夫人驚呼。
陌天歌擦掉咳出的血,搖了搖頭:「無事,剛才靈氣耗損太大,你們快去各個陣眼添加靈石。」
聽得此話,俞夫人不敢怠慢,親自去了。
陌天歌這才轉頭看俞家主與那剛進來的兩個修士。俞家主已在給那暈過去的修士檢查傷勢,另一個修士則已經閉目打坐,根本不曾看她一眼。
陌天歌搖搖頭,給自己吞下一顆小還丹,便也不再理會他們。
這兩個修士,暈過去的那個年紀較輕,看來也就三十出頭的模樣,在打坐調息的這個年紀大一些,四十歲不到的樣子。這二人穿的是丹鼎門的衣衫,態度驕橫,想來大概是精英弟子,且年紀較輕就有築基中期的修為,想來頗有前途,才會如此待人。
救他們二人,本就是能力所及,又是俞家主要求,陌天歌也沒想要這二人感激,倒是不放在心上。
俞家主給那位檢查了傷勢,俞夫人回來,二人合力給那人療傷。
過不多久,那人幽幽醒來,叫了一聲:「大伯,伯母!」
看他醒來,俞家主喜道:「好好,你醒了就好。先別說話,回去療傷。」
陌天歌一怔,原來此人竟然就是俞家在丹鼎門僅存的築基修士?難怪如此自然地要求她出手相助,因為這裡就是他的家。不過,再怎麼樣她也是別派弟子,也未免太不客氣了。
派人將那俞家晚輩送回去,俞家轉頭,真心誠意地向陌天歌一拱手:「大恩不言謝,陌道友,此情我記在心中了。」
陌天歌淡淡道:「俞家主不必客氣。力所能及而已。」
俞家主卻沒把這話當真,取出一瓶丹藥,道:「陌道友方才受傷了,此物名為碧珩丹,乃我俞家秘藥。效果比小還丹還好得多,且報此情之萬一。」
療傷秘藥,這正好是陌天歌所缺少的。當下沒客氣,接了過來:「多謝了。」
又過了一會兒,那就地療傷的修士終於睜開眼睛,呼出一口氣。
此人一抬眼。便起身向俞家主問候:「俞世伯,多謝相救了。」
俞家主笑著扶起此人:「剛才沒看清。原來是周師弟。周師弟太客氣了。什麼世伯不世伯?你我二人修為相同,稱我一聲師兄,我已是相當歡喜了。」
這位周師弟也不再多說,陌天歌看得出來,此人並沒有太把晉階無望的俞家主放在眼裡,大約是看在那位俞家師弟的份上,才客氣一句,此時眼中掠過一絲輕視,問俞家主:「不知俞師弟在何處?現在可好?」
俞家主道:「小侄沒事,如今在後頭休息呢。周師弟想見,這便讓人帶路。」隨後喚了一個低階修士過來,吩咐了幾句。
這周師弟便拱了拱手。同樣輕慢地掃過陌天歌一眼,跟著那低階修士去了。
待這人走開。俞家主歎了口氣,轉頭向陌天歌道:「陌道友請別在意,這位周師弟歷來性子如此,倒不是有什麼壞心。」
陌天歌笑笑,這種人她見得多了,但是沒一個像這位周師弟做得這麼明顯的。便是魏佳思,也只是面上高傲罷了,斷不會用這種眼神看人,也不會頤指氣使。惟有這位周師弟,著實讓人生厭。
看陌天歌的神色,俞家主大略猜出她的心思,有些尷尬,但也沒再多說。這周師弟又不是俞家的人,他看在自己侄兒的面上,勸慰一句已經夠了。
兩人沉默地站在這俞家城樓之上,看著遠處。偶爾會有遁光經過,還有鬥法的光芒。
這兩天,他們從外面進來的修士口中聽說了目前的形勢,眼下情況相當不好。他們這些丹鼎門的弟子,已經盡數被派出戰,便連雜役弟子也不例外。雜役弟子竟也上戰場,可見戰事慘烈到什麼境地。
後來,丹鼎門的護山大陣碎裂了部分,依附於它的修仙家族,都收到了丹鼎門出戰之令。當然,並不是所有家族都聽令,眼下丹鼎門危在旦夕,自然有人想要獨善其身,不過妖獸可不會和人類和談,他們也僅僅只能期望自己運氣好,別被高階妖獸碰上而已。
俞家之所以會參戰,也是多方面的緣故。一則俞家太小了,想著保存實力再擇強者依附,倒不如拼上幾條命賭丹鼎門這樣延續數千年的門派不會被一次妖獸之亂打倒。二則,俞家有前途的築基修士,已在此次亂戰中死去了一名,他們憤怒之餘,倒是放開了。再壞也壞不到哪去,保存實力也不一定保存得住,乾脆拚命算了。
如此,陌天歌倒是對這位俞家主頗為感佩,能如此決斷,這位俞家主也算是個人物。
聽說丹鼎門又發出了無數求助的傳訊符,想必過上一月半月,會有同道來援——太早了那些人不想犧牲,太晚了丹鼎門被打倒,到時只怕打擊了整個昆吾的煉丹水平,想來他們只要熬到那時候就好。
兩人默默地看了一陣,俞家主忽然說道:「再過幾天,就是過年了。」
陌天歌一怔。修煉無歲月,修士都不關注這等俗禮,無論是在雲霧派或玄清門,還是跟二叔在一起,都不曾過過年,頂多只是告訴她又長了一歲而已。這位俞家主忽然這般提起,看來他們修仙家族的人,大概比較重視這些一仙難求。
俞家主望著遠處的火光,低落地笑道:「去年過年的時候,我另一位侄孫剛剛三十歲。便晉階築基,那時我們還以為俞家前程光明,有可能要出一位結丹修士了,卻沒料到,今年過年,我那侄孫已然隕落了……」
這位俞家主什麼也沒說,但陌天歌還是感覺到了他的悲哀之意。對於修仙家族的人來說,後繼無人大概是最悲哀的事,就像當年的葉家,即便出了一位驚才絕艷的結丹修士。無人繼承,終是黯然退出青蒙山。
俞家主擦了擦眼角,轉頭笑道:「陌道友莫怪,人老了,就愛胡思亂想。唉……」
陌天歌搖了搖頭:「這沒什麼……」
兩人又沉默了一陣,俞家主問道:「陌道友年紀頗輕,倒不似駐顏之術。不知年歲幾何?」
陌天歌頓了頓,相問年紀,是修士之間極少的行為,不過這位俞家主年紀頗大。當作長輩也沒什麼。她想了想,答道:「過了這個年。在下就二十五了。」
「二十五!」俞家主一驚,「陌道友如今築基中期的修為,竟然只有二十五?」
陌天歌點頭。雖然說出來驚奇,但築基中期並非多麼驚世駭俗的修為,倒也無妨。
俞家主由衷歎道:「難怪令師姐讚你年輕有為。我還以為我那侄孫便是在大門派精英弟子中也算出色的了,與道友一比,當真是不值一提。」
陌天歌笑了笑,沒有得意:「俞家主太客氣了,其實我也剛築基不久,只因長輩愛憐。又得了些機緣,才進入中期,說起來頗為慚愧。」
「誒!」俞家主認真道。「機緣也是實力的一部分,陌道友實在不必如此謙虛。換成是我那幾個不成才的兒孫。便是給他們天大的機緣,恐怕也不能晉階到如此境地。」
俞家主的讚賞,陌天歌仍然是笑著拱了拱手。俞家主這話卻是不知道她遇到了多大的機緣。得到混元功法,她自身的廢靈根一下變成了天縱之資;得到化神期修士指點,她的修煉之途將來最起碼比別人少一二十年;再加上五靈修身之緣,她算是一下子將化神訣的修煉時間減少大半;最後是虛天境,她雖然還沒來得及使用其中最大的財富,可眼下這陣法便是由其中得來。
若是在此之前,她必定也與俞家主一樣,以為機緣只是輔助而已,然而得到之後,方知機緣這東西,著實不可小視。當年昆吾曾經流傳,一個資質極差的修士,得到天大的機緣,修到了元嬰期,一身神通橫行天極,如今看來,卻是實情。
俞家主又道:「陌道友,卻不知你等師姐妹,是出自玄清門哪位真人門下?」
她們來之時,只說奉師長之命,接受丹鼎門調度前來援助,卻沒有說明師長名姓,以俞家主這等身份,大概是沒資格知道這些事的。
不過,此事倒也不是秘不可宣。陌天歌道:「我幾位師姐,都是玄因師伯門下,我亦是由玄因師伯教導,可算是同出一門。」
「原來如此……」為何她單獨喚師伯,俞家主倒沒多問,這等事皆是個人秘事。
兩人又說了一會兒閒話,這位俞家主看她年紀輕輕便有這等修為,待人接物又很穩重,頗有交好之意,陌天歌便也和悅相對——結下一段緣分,說不定今後還真的有用。
正說著,有人來報,那位俞家的年輕築基修士傷勢有變,俞家主擔心不已,即刻趕去了。陌天歌本來不打算管,卻正好是韓清玉前來接班,暗暗指令她跟去看看情況。
跟著俞家主入了俞家內院,進房間之時,又收到那位周師弟的敵視目光。
陌天歌揚了揚唇,有些無奈。這位周師弟,築基修士看來有接近四十歲的容貌,少說也是一百多歲的年紀了,竟還這麼幼稚,這丹鼎門的弟子,看來也不怎麼樣。
「阿熙,你怎麼樣?!」這般稱呼,俞家主看來與這位修士關係十分親近。
那位年輕的俞家修士躺在床上,神色黯淡,露出苦笑:「大伯,我……我對不起……」
「阿熙,你莫說這種話!」俞家主緊緊握著此人的手,安撫道,「你好好養傷,會好起來的,我們的碧珩丹還多得很……」
「大伯!」這人打斷他的話,目光中露出哀切之意,「大伯,我的傷……我自己清楚。也許,傷可以好,可是……可是我大概已經被打回煉氣期了……」
俞家主聞聽此言,神情巨震,陌天歌看到,他握著這人的手微微地發抖。
打回煉氣期,陌天歌知道這傷有多嚴重。境界倒退這種事,好一些的,花上數年把修為練回來,差一些的……只怕終身都難有寸近。
「大伯……」此人看到俞家主如此神色,眼中有眼淚滾出來,「我……我對不起你,這五十多年,你盡力培養我,我卻……卻……」
「不,」俞家主回過神,卻是鎮定下來了,聲音堅決,「阿熙,你放心,等到戰事結束了,大伯會幫你想辦法的。現在別多想,我們俞家還好,眼下撐過這一關才是。」
此人抹掉眼淚,大約是不想俞家主再傷心,亦點著頭:「是,大伯你儘管放心,我……我還不想死……」
然而,陌天歌分明在他眼中看到了落寞之意,分明是知道自己好不了。陌天歌暗暗搖頭,以她的眼力,大概能看出來,此人確實不好,經脈受損嚴重,便是丹田無礙,至少也要退回築基初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