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九帶著一個小宮女進入八殿下,也就是當今太子殿下的寢宮裡容顏有惑。
微粗而濃的眉,不大不小的眼,挺翹的鼻頭,略大的嘴兒,臉盤兒細緻,兩耳珍珠一般的耳垂穿了洞,一邊戴了一顆粉白的珍珠。身上淡綠的宮女常服稍稍有些大,卻被她攔腰束得整齊,不細看時也還算規矩。
吉瑜景靜靜地看著這個到了他面前也不出聲請安的小宮女,千萬分集中注意力地想從她臉上身上找到一點點熟悉之處,卻看哪裡哪裡陌生。
不會是接錯人了吧?
明知道不可能,他仍忍不住這麼想。
在他面前,顏容沒有面對陌生人的本能提防。在聽到通傳的時候,她玩心忽起:本分老實的小宮女是什麼樣子的?低著頭走路,低著頭回話,不敢輕探天顏?
卻在看到床腳停下之後面前床榻上的人沉默半天!她脖子都低痛了有沒有?
你在幹什麼啊?她不悅地抬頭瞪他。
吉瑜景皺眉看來看去,怎麼也不敢相信站在面前的是那個不時出現在他心裡的小娘子,想要出聲詢問,又深覺丟臉。
但突然間那又因為半垂下去而顯得不大不小的雙眼抬起,睜開甚至瞪大的時候,那靈活的眼神,那會說話會罵人的感覺,和印象裡的她是如此想像!
「阿容!」這一次,他沒有猶豫地喊出來。
「大半夜不睡覺把我叫來幹什麼?明天再見不好啊?」顏容就差翻白眼了。在她看來,這根本就是多此一舉,明天就時刻同處一室了。有什麼話不能到時候再說?!
「嘿嘿!」吉瑜景摸摸腦袋,十七了的他很少做這種動作,日漸沉穩的他此時看起來才有了些少年的氣息。
「沒事我就先下去了,休息一下。明兒一早我就會由宮裡管人事的姑姑帶來的。不急的話到時候再說!」她小巧地打了個哈欠。
下面站著的小娘子自然不作做,面對他就如面對一個很熟的老朋友一般,讓他心裡也跟著放鬆下來。不捨得她離開,真希望從現在開始她就一直伴在自己左右。可是,他的理智告訴自己。她需要一個適合的身份讓宮裡宮外關注自己的眾人看不出其中關聯。
沒有更好的理由。他只得准了。顏容離開之後,他傷未完全好的身體也很疲倦,閉上眼不久就進入夢裡。只是睡前那片刻清醒的時候腦子裡想起白天的時候阿容似乎說要在晚上告訴他她給自己吃了什麼東西的。怎麼不記得問了呢?
不提他是如何懊惱,顏容出了他的寢宮之後被蕭九帶著轉了幾十個彎才終於到了一個偏僻的小院。
瞧她看到了什麼:斑駁落漆的兩扇大門。勉強站立著的圍牆上面冒出芳菲的綠草。很難想像,四月的天裡,它們是如何長得這麼高的。
「小娘子今晚先住在這裡吧。」蕭九卻不是推門進去,而是提氣跳過圍牆。「你踩不要緊,你那麼輕。」
他話音才落,身旁就無聲地多了一個人,個子小小的正是他所說的人。氣息一滯,他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來自己又被她的外表蒙騙了,總是拿她當身嬌力弱的小娘子!
顏容聽了他的話卻黑線冒出。自己看到那要倒不倒的圍牆也不敢踩啊,就算知道能控制住不施加一點點力,心理上仍覺得不安全而不想踏足好不?
「我們來這裡幹什麼?」她看了一眼黑黑的院子,四周又是草又是樹,卻都很久沒有人打理過,長得非常恣意,看著自然無比,與規矩莊重的皇宮內院真是格格不入啊。
「我們今晚在這裡住。」蕭九落地時是站在大門後面,這裡勉強可以落腳,因為草沒有長得太高。他此時一面說一面往裡去,草叢之間有一條勉強可以行走的小道。
「住這裡?」顏容只是詫異了一下,就安靜了。
蕭九卻好奇:「你不問問為什麼住這裡?」
把她弄到這麼偏的地方,一定是給她的身份需要她要從這裡走向人們的視線了,有什麼好問的?
蕭九接收到她如看白癡的目光,仍不明白,執意問:「你就不好奇宮裡那麼多房子為什麼偏偏安排你住這裡?」
「我問什麼你都會告訴我嗎?你只會說因為身份需要罷了!」顏容越過他走到前面去,「反正就住一晚,不,半晚都不到,我就換地方了。我對這裡的環境不介意。所以真沒什麼好問的!」
很失望有沒有?看著一個才十二歲的小娘子週身大人氣息,很違各對不?若是她看到這裡的環境之後害怕不就能襯托自己的強大了?蕭九本以為自己可以優越一回,卻仍然踢了鐵板容顏有惑。
草叢後面,不,準確地來說,這個院子甚至院子後面那座高高的宮牆外的路上都沒有什麼危險,所以當顏容穿過草叢看到那三間破敗的小屋時,放鬆著的她陡然緊繃!
「發現了什麼?」蕭九什麼也沒有感覺到,但那小娘子突然似炸了毛他第一時間感覺到,飛身護在她前面。
「沒有。」顏容的聲音悶悶的,「我們進去吧,還有幾個時辰要過,坐一會兒也好。」
她說坐一會兒,就真的是坐一會兒。
一間半塌的房進都不用進去看,另一邊那間昏暗潮濕,只有中間那間門板透風的還好些,看起來比較乾燥,甚至還有一張炕!
「你在看什麼?」蕭九不明白,在昨晚自己偷襲時都沒有情緒明顯波動的小娘子怎麼在看到這幾間破房子的時候那麼激動?心跳得太快了!
可是,這也不像是嫌棄的樣子啊?
顏容的情緒蕭九自然不懂。應該說這世上就沒有人能知道,因為這三間屋的出現讓她突然知道。眼下這院子正是前身那位幾年以後被打入的冷宮!
她是在這裡結束,而自己卻是在這裡開始!這也算是一個輪迴吧?
收拾情緒,她走進中間的房間裡,小手一揮。一股氣流掃出。把炕上的灰一下子吹飛捲走甩出窗外。
「我要休息了。」她悶悶地說完,把手裡提著的化妝盒子往邊上一放就和衣躺上去。
雖然原身的靈魂已經離去,她卻還感覺到她殘留下來的情緒。可見這個地方在她忘記裡是多麼深刻的存在,深刻得她都控制不住情緒。
蕭九站在窗下,整個人躺在黑暗裡。若是這裡有第三個人。肯定不能發現他的存在。他打算在第二天把人完好無缺地交給按應之人。所以夜裡的值夜工作肯定是他來做的。
顏容也不出聲,任由他進入黑暗裡面。她此時的心思全都飛到了突然出現在腦海裡的一些碎片上。被打入冷宮之時是多麼的震驚,初進冷宮時是多麼不可置信,然後是住得多麼淒慘可憐。甚至連飽飯都不得吃一次,偶爾得到的一些食物也是變質壞掉的。嬌生慣養的小娘子怎麼吃得下?於是她越來越虛弱。但就算吃得很少,她仍然日漸豐滿起來,讓某個遠遠看一眼的人放心下來繼續他的大業。卻誰知。最後餓得失去生命的卻是一大一小兩條命!
鎮西大淨軍叛國這一傳言到底是真是假?顏飛毅這幾年的行事卻真的有可疑之處,可都被不積極的她給忽略過去。或許,已經到了應該認真對待這事的時候了?
吉瑜景一定想不到他母妃南宮貴妃給顏容安排的住處竟然是一處荒廢多年的冷宮,而且這裡還讓她得到了很多並不美好的回憶。於是,因為這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巧合,他心心唸唸之人對他的防備更深。
第二天一早就有人敲這座冷宮的門。
「找誰的?」顏容站在門裡問。
「是晚霜嗎?」一個三十多的女子的聲音,「快把門打開!」
「什麼事?」她的新名字叫做晚霜,聽得和在現代時用的護膚品很像,日霜相對的不正是晚霜?
「開門出來說!」女子不耐煩道。
開就開,本娘子還怕人不成?
顏容刷地一下開了門,整個人站在門檻上,居高臨下地看她。
「我專管宮裡六院之間人員調濟。今天翻本了才記起來你一個人守在這裡也有三年了,既然時間已到,你也要開始做事才對!」那女子招了招手,嫌棄地看了一眼顏容身後——那些草兒正左右搖晃地玩兒呢!
顏容慢半拍才反應過來人家是叫她跟上走人。
不是吧,一刻也不給她多休息,大清早就來接自己走了?懷念地看了幾眼那幾間破房子,她眼裡流露出來的感情讓帶路的姑姑和小宮女們都奇怪地看她:不是被關了幾年關傻了吧?
感覺到別人的目光,顏容也沒有想和她們交流一下的願望,只是沉默地跟著走。但是,在她強大的意念呼籠罩之下的皇宮裡還能有秘密嗎?很快她便知道自己取代的是怎樣一個可憐的女子。
晚霜,八歲跟著父母親人從西邊逃荒來到洛京,卻因弟弟重病需要銀錢醫治而被賣進宮裡來。在宮裡培訓了幾個月就跟在一個才人身邊,那才人偶爾得寵了幾次,卻變得跋扈囂張起來,最終被打入冷宮。但那還不是結果,結果是才人在冷宮裡瘋掉,繼而她在一個夜裡撞死在門後。而晚霜卻被後宮所有主子宮女厭惡,沒有人願意同她共事,於是當時不得不仍留她在這冷宮裡住,還美其名曰:給舊主守孝。
「真不明白,這都被關了三年,沒食物沒水的,她怎麼還沒死呢?」
「不知道風姑姑要把她放到哪裡去?」
「希望不要到我們御廚房才好。」
「我們李妃一定不會要她。」
「我們林美人更不可能要她。」
「風姑姑到底會把她放到哪宮去呢?」(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