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濃黑的天空下,世界陷入一片幽暗,唯有雪山上,可見熒熒微光,細雪似散了一地的星沙,反射著銀亮光澤,這是崑崙雪夜獨有的光明(重蓮曲第三十章做回凡人內容)。
浣歌趴伏在窗前,看著地上積雪一重重緩慢加厚,腦子裡混混沌沌地理不清頭緒。
黎香盈推門進來,全身只裹了條狐裘圍脖,卻依然儀態優雅,絲毫不為寒氣所累,這便是有修為的仙人與凡人不同,修為護體,冷熱皆已不是問題。
挨著浣歌身邊坐下,黎香盈地笑道:「饒是域主有修為護體,可這般久久地望雪,換了一般凡人,將這雪呀看得久了,眼睛便要盲了。」
浣歌瞧著黎香盈這樣沒話找話的模樣,便是知道,她這一趟出去沒能打探出什麼結果來,心裡暗暗鬆下一口氣來。
自從她和洌溪從後山歸來,洌溪進了陸吾寢殿商談直到現在未出,而她便在這窗前看雪,一直現在,黎香盈瞧見她和洌溪皆是面色凝重的模樣,心下起了疑惑。
短短一個下午到傍晚的時間,她已出去瞧了好幾趟,雖然未曾明說,但浣歌也約莫知道她是去了陸吾寢殿,希望能探聽出些什麼。
而顯然黎香盈一直未能得償所願,故而每次回來,便只能沒話找話地與她閒聊幾句,以緩和兩人對視時產生的那點微妙的尷尬氣氛。
浣歌不願將黎香盈的這點心思點破,她明白一個陷入愛慕中的女子,總是會被心上人的一舉一動所牽引,從而做出一些自己也難以啟齒的傻事來,且又最怕這傻事被他人識破。
從窗外收回視線,浣歌疑問道:「便是人界常說的雪盲嗎?」
話題被人響應,黎香盈難得激動地點點頭,「是叫雪盲。我在人界的時候,每逢下雪天,爹爹總會交代我不要將那學盯得太久,不然便要成了瞎眼姑娘了。」
「你人界的爹爹很疼你。」浣歌感慨道。
黎香盈有些傷感地點點頭。
「香盈,你在人界生活地如此幸福,可曾想過繼續做凡人,安享人界親情之樂?」浣歌望進黎香盈的眼,誠懇問道。
黎香盈怔住,似乎感覺這問題來得突然,不自覺地站起了身,有些莫名又有些警惕地看著浣歌,攏在衣袖裡的手,攥得緊緊,彷彿臨陣以待。
瞧出黎香盈明顯慌亂的神色,浣歌心底已約莫猜到了答案,雖然提前已有所預知,但真正面對時,心頭仍是不免一涼,絲絲苦澀失望瀰漫開來。
想要掩蓋臉上的黯然,浣歌轉過頭繼續望著窗外,淡淡道:「若是我可以選擇,我願意做一個凡人,有爹娘關懷,有哥哥寵愛,嫁一個兩情相悅的夫君,平凡度過一生,體驗生老病死,然後攜手輪迴。
如此這般,以我看來,是勝過身為神仙所獲得的快樂和幸運。」
浣歌雖是這麼說著,心裡卻知道,她早已沒了這樣選擇的機會,身為水明澤域主,掌管一方神域,地位可睥睨六界各界之主,可是,也正因此,她多了太多的責任和牽掛,再沒了自由選擇,任性而為的權利。
人們總說神仙逍遙自在,可須知,這世所有的自由,皆是一個相對之說,若是沒了六界穩定,神仙也不得自由,正如魔界的存在和壯大,永遠是仙人們無法真正逍遙自在的阻礙。
而若是與仙界敵對的族類真的消失,所有仙人都可肆無忌憚地逍遙,人人都隨意而為,那麼天下必要大亂,此時,又不可得自由(重蓮曲第三十章做回凡人內容)。
故而,神仙的自由,亦是有限制的自由,並未比凡人多上幾分優越之處,就算凡人看來無比優越的長生不死,與仙人來說,亦會擔憂一朝天劫降下,他們是躲得過,還是瞬息間灰飛煙滅,再不留一絲痕跡在世間。
此時,凡人所固有的生老病死,反而成了一項好處,至少,靈魂不滅,輪迴往生,便可重新存於這世間。
浣歌會想到這些,也多是因為漓戈的灰飛煙滅讓她有感而發,自從與洌溪從後山歸來,她便一直在想,若是漓戈是個凡人,他是否會活得快樂?
不再背負守護水之心和琅琊琴的責任,不再被水神的身份所累,淡泊悠然地生老病死,魂魄不滅,每一世的輪迴,都是他嶄新的人生,不會像現在這樣,她連拼接他的魂魄都是如此艱難而掙扎。
浣歌猶自想著漓戈之事,背後傳來黎香盈下定決心般地回答:「人各有志,我不願做回凡人,因為在我看來,我的快樂幸福須得仙人之身才可求得。」
轉過頭,浣歌定定望著一臉堅毅的黎香盈,「若是這仙人的身份是借來的,你可會還回?」
黎香盈神色一震,呆在原地,片刻後,退了幾步,泫然若泣道:「借來的?這又當如何說?我精心修煉五百多年,一朝得陸吾仙君相助化做人形,又豈會是借來的?我從未聽過仙人身份還可借來的說法,也不會相信這樣的說法。」
浣歌感覺到黎香盈眸子裡隱隱散發出來的敵意,終於確定了之前心中猜想,對於歸還洌泉,黎香盈怕是千萬個不願意的。
洌溪說的沒錯,收回黎香盈體內的洌泉之事,還需從陸吾處著手,她原不該浪費唇舌來試探黎香盈,只需幫他說服陸吾相助即可。
可是,方才歸來時候,她眼睜睜看著洌溪先她一步進殿,她卻遲遲不肯隨他一起進殿,最後,她只能看著洌溪失望地歎了一口氣,在她眼前緩緩關上了殿門。
或許,洌溪覺得,她終歸不肯傾盡全力幫他收回洌泉救漓戈,她終歸是個沒良心的人。
可是,她要如何面對陸吾?如何勸說?難得再讓陸吾陷入與黎香盈的糾葛中嗎?
她做不到,前世裡她沒能幫助陸吾擺脫對程鳳迭之死的歉疚,這一世,她也不願再插手,黎香盈對他有情,而他要如何選擇,她不願左右他的決定,畢竟這一世身為黎香盈的程鳳迭,再已不是前世的性子和模樣。
想及此,浣歌微笑道:「呵呵,香盈姑娘,我方才不過在說笑,莫要放在心上。」
黎香盈眼眸一抬,意味深長地看了浣歌一眼,隨即僵硬笑道:「難怪我未曾聽過此等說法,域主慣會說笑,這一次倒是讓香盈有些反應不及呢。」
兩人對望片刻,皆是故作會心地一笑。
兩個胖乎乎的影子忽然從門外竄進來,浣歌抬眼看去,小圓小方兩兄弟,臉蛋兒凍得紅紅,似是牙齒也被凍得打戰一般,進了屋便衝著黎香盈結結巴巴道:「程姑娘,程姑娘,你還記得青峨山上我們遇到的那幾位神君嗎?就是當年你口中的那個高人。」
黎香盈一邊搓著小圓小方的臉蛋,一邊糾正道:「早說過啦,我是你們的黎姐姐,不是什麼程姑娘。「
小圓執著道:「就…就是那個高人啊,穿著絳紅色衣服,特會彈箜篌的那個,當年水患裡神獸作亂,就是他彈箜篌救的大家呀!」
黎香盈依然一頭霧水,浣歌卻一個脫手,窗戶被風雪猛地吹合上。
這歪狐狸,怎麼來了崑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