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陰如若江河,一去不復返【胭脂惑244章節】。花開花落,簇擁著帝都皇宮一成不變的盛景,三年歲月如同織錦上的花紋,沿著固有的軌道進行著。
「退朝!」
隨著禮官的高聲宣讀,蕭允尚大步走下龍椅,一路向內宮行去。還未至上陽宮,劉昭儀已然牽著蕭駿迎了上來,甜笑道:「臣妾參見皇上。」
她輕巧地福身施禮,一雙明媚的杏眼瞅著他,撒嬌似的說:「駿兒一直吵著要見父皇,所以臣妾才帶他在此等候。」
蕭駿倒是極為機靈,聽得母親這樣說,立刻便走到蕭允尚身前,用小手扯著他龍袍的下擺,仰起了一張粉雕玉砌的臉兒,奶聲奶氣地叫著:「父皇。」
蕭允尚不由得心底軟了一軟,雖然看到劉氏時心裡並不是很待見,但被這孩子這麼一叫,也只好抱起他來【胭脂惑244章節】。
身側濃密的花叢中忽有窸窣之聲響起,蕭允尚微微皺眉側身,一支小小竹箭從耳側飛過。身側的護衛已然迅捷無比地出手。然而待花叢中那人被揪出來時,蕭允尚卻是愣了一愣。
不過四五歲左右的女孩子,圓潤的臉蛋上抹著左一道右一道的灰,連身上的衣服都是灰撲撲的。一頭亂髮被隨便編成辮子,如今已散開大半。她同樣髒污的小手中緊緊握著一把小小竹弓,顯然剛才那「暗器」就是由此所發。
然而再多的污漬和亂髮,卻掩不住那雙烏黑明亮的眼睛。只看得一眼,蕭允尚便有些恍惚,是什麼時候,曾有人抱著擁有同樣明亮眼睛的嬰孩,笑語盈盈道:「妧字好極,乃指女子妍麗美好之意,皇上賜得好名字,臣妾在此拜謝了。」
是誰在記憶中曾那樣說話,清悅嗓音帶著些微嬌俏……蕭允尚忽覺頭痛欲裂,腦海中那個模糊的影子一閃即逝,再也想不分明。
「你是……」他放下蕭駿,遲疑出聲。
「阿圓?」另一個溫潤的嗓音傳來,蕭允尚看得分明,是寄養在宮中的靖王世子蕭澤,他因眼睛不大便當由宮監一路引來。那老宮監見是皇帝在此,急忙跪下在蕭澤耳邊說了句話。
蕭澤今年也不過七歲,卻很是沉穩地行了個禮,一板一眼道:「微臣參見皇上。」
方纔那小女孩見他到來,掙扎著要撲向他的方向,「哥哥,他們要打我!」女童嬌甜的嗓音落在劉氏心底,卻是微微一顫。
這許多年來,她幾乎已經忘記當年所行之事,直到那個證據活生生地到了眼前,才驚覺時光荏苒。
蕭澤向女孩的方向側了側臉,白淨臉上露出安撫的笑意,轉頭卻又向蕭允尚道:「微臣無狀,請皇上恕罪則個。」
見蕭允尚沉吟不語,趙玉上前悄聲提醒道:「這個是……是前皇后娘娘膝下的大公主蕭妧,皇上您不記得了麼?」
蕭允尚這才開口道:「既是公主,為何喚靖王世子做兄長?如此擾亂輩分,來人,將服侍他們的宮人盡罰二十大板,發入訓誡司為奴!」
趙玉是知道自家主子的脾氣的,當下也鬆了一口氣,好歹罰的是宮人,不曾罰到那兩個孩子頭上,也就算是萬幸了。近年來不知怎的,蕭允尚的脾氣越發暴躁,往好處說可以是刑罰嚴明,但這般重刑施為,也很難不惹去流言蜚語。
當下旁邊的護衛便放開了女孩,將隨後跟來的一眾宮人一併拿下就要拖走。蕭澤抿緊了嘴唇不語,只緊緊拉著蕭妧,似是怕她再多事。
誰知蕭妧偏生了個妄為的性子,眼看自小服侍自己的乳母要被拉下去,竟用力掙脫了蕭澤,逕直奔到就要離開的蕭允尚面前。
「你憑什麼罰我奶娘?」四歲的孩子少有她發音如此清晰的,見蕭允尚眼中露出玩味之意,她偏又滔滔不絕道:「我雖不懂你說的話,但錯是我犯的,為什麼怪到他人頭上?」
聽她如此胡鬧,身邊的太監已被拉走,不知道是什麼情形。蕭澤復又斂衣下跪,懇切道:「請皇上恕罪,公主年幼,兼以無人教導,若有責罰由微臣一力擔當。」
蕭允尚的眸光落到他身上,見他雖然年紀小形貌尚幼,但舉手投足間落落大方,很是平穩,便淡淡讚了一句:「果然虎父無犬子,你雖年紀幼小,但也頗有擔當。」
蕭澤穩穩答道:「不敢承聖上贊語,還望聖上念在公主年幼,毋再責罰為是。」
話說到此處,劉氏終於忍不住開言道:「皇上,稚子無知,況且又無人教導,一時說錯了話也是尋常,不若將公主交給臣妾教導,也好……」
蕭允尚似是沒有聽到她說的話,而是向前跨了一步,蹲在蕭妧面前與她對視,「你叫什麼名字?」
蕭妧一愣,才撇嘴道:「我為什麼要告訴你?你是壞人!」
蕭允尚失笑道:「你可知道你該叫我什麼?」
蕭妧鼓著嘴搖頭,不知怎麼的,她的模樣偏偏觸動了蕭允尚心底的某根弦。他拿過蕭妧手中破舊的竹弓丟到一邊,握著她的手道:「你應該叫我父皇,父皇帶你去用真正的弓箭,一起騎馬打獵好嗎?」
究竟孩子是好哄騙的,方才蕭妧分明還把他認作壞人,如今聽得他這般說,立即喜笑顏開,點了點頭。然而剛剛邁步要走,她卻又想起了方纔的心事:「喂……父皇,你饒了剛才那些人好不好?打壞了他們,誰來照顧阿圓呢?」
蕭允尚微笑點頭,示意趙玉去辦了。蕭妧這才笑得眉眼俱開,跟著他去了。
蕭澤靜靜地站在原地聽著他們一行人遠去,柔軟的額發半遮著他琥珀色的眼眸,本就沒有神采,卻予人以一種憂傷的感覺。
他一直知道,他的阿圓是一顆明珠,縱是這些年來不曾被人注意,然而沙塵再多,也奪不去屬於明珠的光輝。只是他卻未想過,有一天阿圓會不再只屬於他一個人。
他們自小一起長大,雖然鳳池宮已失了主人,但他們仍在那座宮殿中一點點成長起來。彼時每每受人欺凌時,他便在書房中發奮苦讀,師傅從來不曾把他當作盲童對待,對他的課業要求的極是嚴謹。
他總想著有一日能繼承王位,那樣就能好好照顧阿圓了。然而她,現在已不需要了。
蕭澤勉強扯出一個笑意,隨即便依著記憶中的來路一點點退回去,退回到屬於他的黑暗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