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那日後,衛琬便有意疏離了政務,畢竟蕭允尚已經足夠獨當一面,她若再攬權不放,難免會遭人猜忌(胭脂惑130章節)。與其在這個節骨眼上讓蕭允尚對她起疑,不若以退為進,以圖他日。
這日左右也是無事,她便信步來到長慶殿,前來探望蕭澤。這些日子來忙於瑤支國的事情,她已經疏忽了這個孩子許久,不知他如今過得怎麼樣了。
聽說自從孩子被送到長慶殿後,淳於暖河便不曾來看過他。她對這個孩子表現的如此淡漠,比陌生人還不如。衛琬甫一踏入長慶殿,便看到身軀小小的蕭澤,正張開了手在地上搖搖晃晃地學步。
畢竟是才一歲多的孩子,步履十分不穩,眼看他就要跌倒,衛琬忙迎上去一把攬住他。紅鶯環視周圍,微怒道:「伺候的人都哪裡去了,怎的讓世子一個人在這裡?」
誠然,空曠的長慶殿內不僅沒有尋常伺候的侍女,連本應寸步不離的奶娘也不知道哪裡去了。衛琬看向懷中的蕭澤,那孩子竟不哭不鬧,只是仰著一張天真的容顏,髒兮兮的小手攀向衛琬的臉頰。
他的眉眼雖還稚嫩,卻生得英氣十足,只是那雙茫然睜大的眼睛,是一片混沌的琥珀色,聚攏不了光芒(胭脂惑第130章世子蕭澤內容)。
「娘……娘……」他口齒不清地嘟噥著,顯然是剛剛學話,還說不分明。
顯然是聽到了這裡的響動,一個蓬著頭的宮女打著哈欠從內殿走出,不耐煩道:「吵死了,明香,叫你把那孩子抱遠些,你沒聽到嗎……」
啪的一聲脆響,紅鶯已經一個耳光摑在那婢女的面頰上,「睜開眼好好看清楚了,是我家娘娘來看小世子了!人都死到哪裡去了?」
那婢女忙不迭地捂著臉跪下,語無倫次道:「皇后……娘娘饒命,奴婢參見娘娘……」
衛琬把蕭澤抱起來,冷然道:「你去,把這長慶殿裡所有伺候的人都叫來,本宮有話要說。」那婢女何曾見過這樣的疾言厲色,立即答應著去了。不過片刻的工夫,約莫七八個婢女宮監便齊齊地跪在了殿內,一個個都是面如土色。
衛琬環視了一圈,不曾看到當日自己替蕭澤挑選的乳母,不由得皺了眉道:「小世子的乳母呢?」
長慶殿的首領太監顫聲道:「回娘娘的話,明香她在後園洗衣裳,想來是未曾聽到傳喚。」
紅鶯踏前一步,厲聲道:「那你還杵在這裡做什麼,娘娘要見小世子的乳母,沒有聽到麼?」
蕭澤雖然人小,份量倒還不輕,衛琬只抱了他片刻,便覺雙臂酸軟,只得攬著他先坐到榻上。低首間一股腌臢氣味傳來,她不由得掩了口鼻,皺眉看向蕭澤身上的衣裳。
紅鶯會意,立即接過蕭澤放到榻上,解開他身上的衣裳。如今已是夏日,他卻仍穿著罩衫,許是多日未曾沐浴,身上散發出奶酸和汗味兒,皮膚上也起了大片的紅疹,看上去觸目驚心。
見奶娘已經跟著首領太監來了,衛琬怒道:「你就是這樣照顧小世子的(胭脂惑130章節)!你自己看小世子成了什麼樣子,來人,把她給本宮拉下去,杖責五十!」
那名喚明香的奶娘伏在地上,帶著哭腔道:「娘娘饒命,並非是奴婢不精心,實在是……」她惶然地看著殿內跪著的宮監和侍女,欲言又止。
衛琬見她亦是衣衫襤褸蓬頭垢面,心下不由得軟了三分,沉聲道:「究竟是什麼緣故,你且仔細道來,若有不盡不實之處,莫怪本宮翻臉無情。」
明香立即叩首如搗蒜,將實情一一道來。
原來小世子初入宮時,宮人服侍倒也說得過去。然而靖王休妻後,眼看小世子沒了母族可倚靠,皇上皇后對他也是不聞不問,宮裡人是慣好捧高踩低的,對長慶殿的吃穿用度也剋扣了許多。左右這長慶殿的主子還是個不會說話的奶娃娃,內務司自然是不必花心思敷衍。
在這裡伺候既然討不了什麼好去,宮人們也都懈怠起來,鎮日裡好吃懶做,將小世子丟給明香一個人不說,還安排她去做許多雜活。本來照顧小世子已經很是吃力,再要做活,明香一個人根本忙不過來,然而她若是不做,便要受這些人的凌虐,連著蕭澤也跟著受欺負。
說到這裡,明香已是痛哭出聲。她自己親生的孩兒夭折了,被選進宮來做了小世子的乳娘,讓她覺得一腔柔情有了寄托,所以對蕭澤是有幾分母子真情在的。
衛琬看了她一眼,沉聲道:「將長慶殿一干婢女太監發入慎誡司為奴,至於乳母明香,因照看世子不力,貶為粗使奴婢,在長慶殿灑掃,不得入內殿一步!」
明香惶恐地睜大了雙眼,膝行至衛琬身前哀求道:「娘娘,奴婢是一直看著小世子長大的,求您給奴婢一個機會,不能不讓奴婢見小世子啊!」
紅鶯見她面上一片情切,亦微有不忍,忍不住出言勸道:「娘娘,我看她對小世子也是一片真心,不如……」
衛琬眸底寒光乍現,語聲冷然:「身為奴婢不能護主,只知一味忍耐,要來何用?」她的身子微微前傾,抬起明香的下巴,「況且,澤兒是錦朝的親王世子,本宮自會庇護他,你若是不想安分留下,本宮可以叫人送你回鄉(胭脂惑第130章世子蕭澤內容)。」
明香眼中的希冀陡然破滅,她頹然伏倒在衛琬腳下,泣不成聲道:「奴婢……奴婢謹遵……娘娘鳳旨。」
衛琬不再看她,而是吩咐紅鶯去內務司調了幾個可靠的婢女,命她們給蕭澤沐浴更衣。
紅鶯看著明香站在殿門外,一臉渴望地看向被眾人包圍著的蕭澤,微覺不忍。她看著衛琬毫無表情的側臉,低聲道:「其實明香也是真心疼愛小世子的,娘娘若是肯給她一個機會,比讓這些人來照顧世子要放心些。」
衛琬沉默了片刻,才開口道:「不錯,她是真心疼愛蕭澤,但這不代表她可以教世子叫娘,也不代表她可以把他當作自己的兒子,從前是我疏忽了他,今後不會了。」
「可是皇上那邊……似乎並不太待見小世子……」紅鶯猶豫道。
衛琬眸光輕閃,沒有作答。不知為何,蕭澤的生母雖然是她所厭惡的淳於暖河,但在看到這個孩子的第一眼起,她非但不會遷怒於他,反而還心生愛憐。從前她會以為那是因為蕭承鈞,蕭澤雖與他沒有血緣關係,名義上卻是父子。
直到今天,她才恍悟這種感情的來源。
她和蕭澤,同樣都是被親情遺棄的人,所以注定了要在這個世上顛沛流離,始終只有自己可以依靠。
這是屬於他們的宿命,注定了避無可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