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的早朝上,帝都中凡有品級的官員都無一缺席(胭脂惑第34章懿旨內容)。除了五品以上的官員得以列位於殿內,其餘官員都站在殿外,長長的玉階自上而下站滿了人,統統垂手侍立,連半分動靜也無。
「太后駕到!皇后駕到!太子駕到!」隨著唱禮太監尖利的喊聲,一乘八人抬步輦緩緩行來,透過兩幅紗簾隱約可見是太后端坐其中,步輦後跟隨的是仍然穿著喪服的皇后和太子蕭允尚。
兩側的官員齊齊下跪,高呼道:「微臣參見太后、皇后、太子!」
熟悉的恭敬語調,卻在此時顯得有些突兀。先帝雖然已經故去,但太子一日未登基,就只能排位於太后和皇后之後,不得有半分僭越。
到了極天殿正門處,太后才走下步輦,扶著皇后的手緩緩走入殿內。曾經滿目的朱紫朝服,都被肅穆的白色掩蓋,而兩列官員的最前端,赫然便是桓王和靖王。
太后目不斜視地走過去,端坐在龍椅正後方,皇后亦牽著蕭允尚坐在了龍椅右側。太后威嚴的目光在殿內逡巡了一圈,方沉聲道:「眾卿平身!」
在眾人都已平身後,太后向高延慶使了個眼色,後者立刻出列道:「啟稟太后娘娘,先帝故去突然,吾等皆哀慟不已,但臣斗膽請言,國不可一日無君,當務之急還是請太子殿下立刻登基才是啊!」
老掉牙的論調,在每一個帝王駕崩後都會出現的場景,如今就在錦朝帝都的極天殿內上演(胭脂惑第34章懿旨內容)。太后還未開口,已有大大小小十數位官員手捧玉笏出列道:「首輔大人言之有理,臣等附議!」
太后仍舊沒有開口,目光卻投向了仍然沉默地站在龍椅下方的兩位親王。蕭承鈞一如平日在朝堂上一樣沉默,蕭杞風也低垂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片刻的沉寂後,右相龐楚緩緩道:「首輔大人此言甚是,只是有一點老臣卻覺得不妥,先帝故去如此倉猝,太子殿下年方九歲,國務繁重,以先帝之壯年亦憂勞成疾,何況如此稚齡的太子?」
這話雖說的不甚恭敬,卻倒也是這個道理。立刻便有人低聲附和,素來以直言強諫著稱的工部侍郎王翰更是慷慨激昂道:「龐公說得是,自古以來幼主登基並非易事,況且先帝子息單薄,微臣斗膽說一句,上古賢明君主禪讓就不必說了,但兄死弟繼也並非少見。」
太后的臉色微微變了,冷哼一聲道:「照侍郎的意思,哀家若是立了允尚為新帝,便是不賢明瞭?」
王翰在朝中素來以狂放聞名,此刻聽得太后如此話語,竟面無懼色道:「微臣之命賤如草芥,天下之責卻任重道遠,以稚齡天子登基,恐非王道!」說罷,他竟直直跪了下去,大義凜然道:「還請太后三思!」
高延慶面上已怒色隱現,忍不住踏前一步道:「正是因為先帝子息單薄,所以早早將允尚立為太子,意在承繼大統,你在此大放厥詞,是在質疑先帝的意思嗎?」
戶部尚書也出列駁斥道:「胡說,漢昭帝八歲即位,亦無不妥之處,何況太子年已九歲,且天資聰穎,堪當帝位。」
王翰眸光中閃過一絲狡然,「微臣並不是那個意思,尚書大人說的是,太子雖年幼,卻極為聰穎,臣只是願效仿漢武古制,以平天下悠悠之口,亦免除外戚禍端!」
此話一出,朝堂皆靜(胭脂惑第34章懿旨內容)。之前聽他的語意,不過是為了兩位親王之一爭奪皇位,孰知王翰話鋒一轉,已將矛頭直直指向了高氏外戚!眾所周知,漢武帝弒妃立嗣,而王翰搬出這個例子來,無疑是在說若要他支持蕭允尚登基,必先除去皇后!
皇后一雙妙目已凜然瞠大,難以置信地看向下面跪著的王翰,又無助地看向太后。然而時勢已不容得她多想,已有數位官員越隊而出,跪在王翰身旁,朗聲道:「臣等附議!請太后三思!」
蕭杞風的眼角不易察覺地跳動了一下,這是他早就預備好的計謀。若要除去外戚之禍,必須除掉皇后,以摒除母壯子弱的局面。而太后雖不在外戚之列,畢竟年事已高,對政務力不從心,這樣一來,縱使蕭允尚登基,身後也沒有了強大母族的支持。
他之前的裝病逃避,就是在韜光養晦,等待在朝堂上給高氏最沉重的一擊。太后將要面臨的只有兩個選擇,一是放棄讓蕭允尚登基的打算,另一個就是放棄皇后這顆棋子。但這第二條路,也未免太過艱辛。
「母后!」皇后哭著拜倒在太后的鳳座下,哀聲道:「兒臣嫁於天家多年,一直恪守本分,並未……」
王翰緩緩開口道:「皇后娘娘確實勞苦功高,為先帝延續了唯一的血脈,啊,」他忽然驚呼一聲,「眼下敏妃娘娘也有身孕,說來也算是皇家血脈,皇后娘娘何不將敏妃娘娘也一併請出,也好商議先帝身後之事?」
皇后的臉色有些蒼白,卻還強作鎮定道:「先帝駕崩那夜,敏妃受了驚嚇,正在宮中休養,恐怕不方便出來見人。」
「真未想到敏妃娘娘身子如此單弱,說來還是皇后娘娘福澤深厚,得以為先帝誕下唯一的血脈,承繼大統。」王翰在唯一二字上微微加重了語氣,讓太后的臉色也不禁為之一遍。
「你是什麼意思?」皇后驚怒起身,鳳目圓瞪。
然而,身後一個蒼老的聲音已經響起,將她腦海中充斥的一切都洗滌成空白(胭脂惑第34章懿旨內容)。太后在長久的沉默後,終於開口:「卿家之意,若是克除外戚之禍,便全心擁戴允尚登基?」
王翰微微一怔,直直叩首道:「是!」
太后的語聲於蒼涼中染著決絕:「如此便依卿所奏!」說罷,太后已然長身而起,甩開想要攙扶她的宮監的手,決然地走入了極天殿的後殿。
極天殿是帝王與臣子商議政事的地方,而後殿則是帝王下達聖旨的御書房,除了太后,再無任何一名女性有權進入,連伺候在御書房裡的也全是宮監。皇后怔然許久,才帶著淒厲的哭腔撲過去,「姑姑,您不能……不能……」
然而侍立於後殿入口的侍衛已經橫過長戟攔住了皇后,「御書房不得擅入,娘娘請留步!」
皇后的身子順著牆壁慢慢軟倒,眼神中充斥了絕望和恨意。即使身為天子的他已經駕崩,卻依舊用塵世無形的約束將她永遠禁錮在御書房外,就如同她無論如何也無法踏入的,他的心房。
哪怕他已經不在了,但一日還沒有成為太后的她,就永遠無法僭越身份進入那個象徵著禁地的御書房。
彷彿是很久,又彷彿只是一瞬間,魏崎已經捧著一卷杏黃卷軸出來了。杏黃色,是太后懿旨的顏色。
彷彿等待了千年的時光,那兩個刺耳的字終於穿透了層層的不甘心,深深扎入心裡。「……著即打入冷宮,三日後賜死!」
「賜死!」魏崎尖利的嗓音,在皇后聽來卻如同那個人的聲音,穿越了生死來到耳邊,瞬間擊潰了一切求生的意志。
太后沒有從御書房走出來,彷彿被侍衛拖走的並不是自己的嫡親侄女,高延慶蠕動著嘴唇,似乎想要說什麼,卻終究也沒有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