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最後那一刻,鴻離棄掉手中軟劍,攬著衛琬向後仰去(胭脂惑第23章被俘內容)。那雷霆萬鈞的一箭偏了方向,卻還是狠狠釘入她的肩頭,鮮血汨汨而出,瞬間就染紅了衣袖。
而下一刻,所有長戟已經指向鴻離頸間。他的目光微微閃爍了一下,曾經從不離身的軟劍靜靜躺在地上,而懷中的女子已然痛得臉色發白,強忍著沒有發出痛呼。鴻離咬緊了牙關,只能束手就擒。
立刻有人上前來將地上的軟劍收繳,用簡易擔架將衛琬抬起,另有幾人給鴻離上了鐐銬,押送著他們向進城的方向而去。
所有神智都隨著鮮血的流失而漸漸模糊,原本疼痛難忍的傷口也漸漸麻木。躺在移動的擔架上,衛琬看著灰濛濛的天空,眼眸漸漸失神。
這一夢,便是許久。彷彿經歷了數年的光陰,那些曾沉澱在遺忘中的歲月,又那樣的鮮活起來。只不過這一次,她是回憶中旁觀者。
在那些久遠的記憶中,她看到了過去的自己。
那時的她還那樣的幼小,梳著小小的丫髻,時時膩在母親懷中撒嬌。那個美麗溫和的女子,是衛琬的生母蘇媃,她的美麗並不在於好看的眉眼,而是皎皎如月的氣度風華。還有她看向衛覃的眸中,那一抹似水柔情,如同春水初融,分外澄澈。
蘇媃總是穿著自己做的衣衫,裙子下擺永遠用黑白二色絲線繡著許多怒放的花朵,那是她從未見過的一種花。那些花朵巧妙地將柔弱和倔強融合在凝固的姿態中,雖然色澤清淡,卻總是讓衛琬覺得格外奪人心魄。
蘇媃告訴她,那是生於南疆一個山谷中的花朵,名叫曼陀羅。提及它時,那個女子眼中有著她從未見過的狂熱,「琬兒,那是我的家鄉,那裡遍地都是這種花,四季盛開,美麗極了。」
「那種花兒只有白色嗎?」她聽見女童稚嫩的聲音在問(胭脂惑23章節)。
母親的臉容凝固了一瞬間,爾後才溫柔地捧起女童的臉,「不,有很多顏色,極盡你的想像。」
「那你為什麼總是繡白色的?」
女童仰著臉,卻沒有等到答案,只是無邊的沉默。那個溫馨的場景漸漸褪色,變成了繁星點點的夜空。
那夜靜謐如常,夜風中還含著春日獨有的氣息,讓人嗅到就無端的欣喜。然而她推開門時,卻看到那樣慘烈而決絕的一幕——蘇媃握著尖利的髮釵,狠狠劃過自己的咽喉。
血水噴湧而出,染紅了衛覃一向沉靜的面容,和他身上的朝服。他眼底沉澱著她看不懂的情緒,分不清是失望還是心痛。
在蘇媃的身子軟軟倒地時,衛覃伸手摀住了眼睛,爾後慌不擇路地跑出了屋子。她能看到,那個幼小的孩子,慢慢跨過門檻,站在了蘇媃身旁。
那具身體還在無意識的抽搐著,但蘇媃的眼睛已經失去了神采,只剩下無窮無盡的空洞和呆滯。鮮血一點點漫過地面,順著她潔白的衣裙蔓延,直到裙擺……那些白色的曼陀羅花彷彿被鮮血賦予了生命,在裙擺上以妖艷的姿態怒放。
花朵的姿態愈是鮮活,它們的主人就愈是死寂,最終連**的顫動也消失無蹤。蘇媃美麗的臉頰已經因為失血變得慘白,一雙睜大的眼眸也顯得分外可怖,然而卻有一滴淚從她的眼角緩緩落下,彷彿在述說著她的不甘。
衛琬看著那個小女孩僵硬的站在死去的蘇媃身邊,睜大的眸子裡滿是恐懼,連一聲尖叫都沒有發出就無聲無息的軟倒在蘇媃身旁。
記憶的漩渦吞噬了所有的圖景,然而一片漆黑中卻有兩個人的臉容持續不滅。一個是蘇媃,時而美麗時而可怖。另一個,是幼小女童稚嫩的容顏,小小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是緊緊抿著嘴唇(胭脂惑23章節)。
衛琬緊緊閉著眼睛,眼睫在迅速顫抖。她知道那些都只是回憶,然而卻無法醒來。她彷彿置身於一個巨大的空洞之中,除了那兩張臉看不到其他任何東西。
「衛琬,是你嗎?」她大聲呼喊。
是你的靈魂不滅,所以讓我再次看到這些嗎?可是,我只是一個莫名其妙來到這裡的靈魂,雖然借用了你的身份,卻也並非出自我本意……
她的呼喊被無盡的空間吞噬掉,而女童的面容也漸漸起了變化,從面無表情變為哭泣,嬌柔的讓人心疼。
一個細細的聲音在心底響起,「你還沒有明白嗎,我就是你,你就是我,這世上只有一個衛琬,而你,也只有這一個身份,永遠都是。」
她霍然睜開雙眸,茫然地瞪著帳篷的頂端。蒼白乾裂的嘴唇輕輕蠕動著,吐出了這樣的字句:「我,是,衛琬。」
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她的前生,早在她來到這裡的第一刻起就湮滅如塵了。在這個異時空裡,她所要延續的,只是衛琬的人生而已。
肩上的劇痛已經隨著她的醒來而甦醒了,她忍不住從喉間迸出一聲小小的驚呼。只不過是一支箭而已,她就已經痛得受不了了,而蘇媃當初用髮釵劃過咽喉時,又是怎樣的決絕和慘烈?
究竟是什麼樣的理由,讓那個總是微笑的女子決絕地捨棄了生命,並且是用那樣慘烈的方式?是衛覃嗎?
不容得她細想,帳篷的門簾已經被掀開,一個婢女打扮的姑娘走了進來,微笑著問道:「您醒了,要不要叫醫官來?」
衛琬想要坐起身來,然而肩膀上的傷口扯動,讓她只是無力地動了一下就又躺了回去。那名婢女忙上前來幫忙扶起她,又拿了個枕頭墊在她身後(胭脂惑23章節)。
「這是……哪裡,你是……誰?」她低語道。
那婢女安頓她靠在枕上,又端了一盞茶過來,才回答道:「奴婢名叫阿娜,因為會說你們的語言,所以被宗蒙大人派來服侍您,這裡是朔城,曾經是錦朝皇帝的屬地,不過現在已經是我們閼於人的了。」說到最後一句時,她頗為自豪地挺起了胸膛。
還在朔城……那麼,她如今是成了閼於人的俘虜了。衛琬看了看自己的肩膀,已經被包紮好了,連身上的衣裙也換了身乾淨的,不由得臉頰微紅,「這衣服是……」
阿娜善解人意地看出了她的疑慮,回答道:「是奴婢幫您換的,不過傷口是醫官大人吩咐醫女替您包紮的,你們錦朝女子注重名節,所以我們大人也是特意吩咐過的,您放心好了。」
衛琬不由得皺起了眉,這樣對待一個普通的女俘虜似乎有些……太詭異了。聯想到他們被抓之前那些人的意思,更是讓她疑雲重重。
「阿娜,」她伸出沒有受傷的手抓住阿娜,「和我一起被抓的那個人呢,他被關在哪裡?」
她還沒有來得及回答,一個冰冷的聲音已經在帳篷外面響起,「阿娜,你退下。」
阿娜似乎很是畏懼那人,立刻掙開了衛琬,匆匆行了個禮,就退出了帳篷。透過掀起的門簾,衛琬看到阿娜恭敬地跪在了帳外,用一種她聽不懂的語言說了些什麼,看她那樣子是在對那人行禮。
從那種恭敬程度來看,來人定然不是阿娜口中的什麼宗蒙大人,而是要比那位大人的地位高得多。待來人走到榻前,衛琬才看清那人的容貌。
他五官生得有些粗獷,皮膚看起來也很是粗糲,這些因素讓他的容貌遜色不少。然而兩道濃濃揚起的眉毛間,卻頗有一股雄渾英氣。撇去上唇的鬍鬚不看,眉眼還很是年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