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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二十五章 曲終人散湮紅顏 文 / 白焰

    蘭陵習俗是入夜成婚,日落之前宴飲賓客,暮鼓一響,新人攜手而出,拜天祭地【江山不若三千弦25章節】。

    今日這婚禮,卻是與眾不同。

    天色微暗時新郎便已出現,未著婚服,仍是平素常穿的玄色勁裝,袖口金絲蟠龍錦繡緊緊收著,威凜之感與週遭喜慶渾然不搭。

    前來賀喜的人均是一臉茫然,如果今天再悔婚,武林盟主韋墨焰就是第三次愚弄眾聽了,兩次與紅弦,一次與紫袖,未免說不過去。

    「你這是何意?」眉頭緊皺的文雅男子飛身躍上白玉石台,語氣中指責毫不遮掩。

    韋墨焰並不回答,繞開他走向眾人面前,眉宇間冰冷無情。

    「婚禮取消,諸位請回。」

    此話一出滿座嘩然,身為武林盟主屢次食言實在是天下笑柄,笑聲背後被中傷的除了他之外,還有顯然是遭到拋棄的紫微堂堂主,紫袖。

    當年紅弦與夜曇公子萬俟皓月於劍南成婚,是韋墨焰帶人闖入打斷了喜事,那次雖成了一場武林人士的浩劫,卻也從倖存的人口中得知驚才絕艷冷酷無情的破月閣閣主所中意之人乃是紅弦,而後世人更是將其二人視為人中龍鳳加以神化,誰曾想,大婚之日形單影隻的新郎而今重演舊事,只不過這次被遺棄的,是新娘。

    究竟這三人之間有何愛恨糾葛?白日裡突然出現的神秘男子又是誰?為什麼吉時已到,舉世矚目的龍鳳合鳴卻又成一場空談?

    無數問題抓撓人心,卻無人能夠解答,更不敢開口詢問。

    「去往南疆路途遙遠,我已傳書於各處驛站備好千里良駒,足夠連日換乘。」人群外,華服盛裝的妖嬈男子牽著棗紅駿馬淺笑如玉,「安排好閣中事務後在下會跟隨少弼堂主等一同前往,在此之前,請閣主務必活著。」

    身在局外之人才看得清,擁有了江山無限之後,冷肅王者想要的究竟是什麼。

    濃墨似的淡漠身影方才一動,刺耳嗚鳴劃破喧囂。無刀無劍卻比利刃鋒銳百倍的,是那管曾與人清幽哀婉之音和無限遐思的白竹洞簫,直指幾個時辰前才被利刃洞穿的堅實胸口。

    「不許走!你答應過我要娶她,陪她走到最後。」隱忍多年就為了那個雍容溫柔的女子,性命也好尊嚴也好,拋下所有求得的這場虛假姻緣絕不能成了她心碎棺槨。

    從沒人見過如此憤怒的華玉,縱是一身儒雅難改,目光中決然殺氣卻令人不寒而慄。

    然而,面對的人依舊沒有半絲表情,冷硬如鐵。

    「可為我妻者,只夏傾鸞一人。」從容擦肩,軒朗俊逸的面容微側,淡然近乎耳語,「華玉,能令她安心的人是你,不是我【江山不若三千弦25章節】。」

    漫長歲月裡他從未讓那襲紫衣得到任何安心與滿足,儘管她從不求取從不開口,而他心裡也清楚虧欠的除了毫無意義的婚姻之外還有什麼,只是,他給不了,唯有一直看著她的華玉才可以。

    如若墨染般輕揚的玄裳躍於馬上絕塵而去,不留半點眷戀,而眷戀的人,相思想念相望,早被揉碎在過往不可追憶的年年歲歲裡。

    曲未終,人已散,天涯海角,紅塵紫陌,早知無他相伴。

    「華玉堂主,這……要如何對紫袖堂主說?」

    「不必告訴她。」回首,朱閣上並無張望的女子身影,她根本……根本沒有力氣再站起。

    收起洞簫,那張內斂安靜的面容已經恢復,空餘近乎死寂的寧和:「去把閣主的婚服取來,婚禮繼續。」

    哪怕天下人都死得乾乾淨淨,這場婚禮也要完成,無論如何,絕不讓她孤孤單單離開這世間。

    否則他會心痛一輩子。

    白日一場大雨澆得萬物寂靜,而後晴空不放,一直陰沉著直到暮色四合,霧靄瀰漫,安靜沒有半點聲音。

    大婚呵,怎麼會這麼安靜?是他後悔了嗎?

    病前多思慮,整天委頓在床上容易亂想,施了紅妝的雍容女子仍是滿面蒼白如紙,卻寂寥地撐起優雅笑容。許是雨大難行,所以賓客們都提前散去了吧,那人總不至騙她,從來不會。

    他若要離去,定是面對她直接說出,沒有半點隱瞞,字字如刀。

    紅燭搖曳,幾滴蠟炬蜿蜒滴落,在素白的瓷盞中窪成暖暖一片。

    肺腑間劇痛不時襲來,比之前幾天更為劇烈,咳聲與喉中腥甜卻少了許多。記得以前醫娘曾說過,這肺腑內的沉痾淤積久了是要枯竭的,到最後便是不再嘔血但劇痛無比,此時,離那黃泉碧落、忘川奈何就不遠了。

    「不求陽壽何長,但求得過今夜,此世此生,再無遺憾。」輕輕撥下燈芯熄滅昏黃光亮,只留紅燭晦暗,屋外的夜色瞬間入侵,暗得分不出牆上一幅幅水墨字畫她的眼,幾日前便已經看不清東西。

    房門忽然響了幾聲,有人試探著推門。深吸口氣,重新將喜帕蓋在頭上,靜靜等盼了一生的人走進。

    開門,關門,腳步聲在桌邊停留片刻,驀地房間一片黑暗。

    是他吹了蠟燭。

    這夜未免太過可怕,一點聲音都沒有,彷彿世間只剩她和沉默不語的那人。許久無話,紫袖本想摘下喜帕給他倒杯茶,哪怕說幾句閒話也好,極力抬起的虛弱手腕卻被捉住,溫柔地放在乾熱掌心。

    衣袂窸窣,輕柔、小心翼翼,坐在身側的男人將她擁入懷中,下頜埋在她頸間時碰掉了大紅喜帕,眼前朦朧紅色撤去,目光也清晰了一些,只可惜看不到他的臉。

    年幼時在風月場掙扎數月,抱過她、碰過她的男人多得難以計數,如何不堪的事她都經歷過,可這淡淡的懷抱卻讓她瞬息間淚如泉湧。

    等得太久太久,甚至已經斷絕了期望,一心等死時,他卻突然回到身邊。

    「婚後,我帶你回百越看看。」某天他雲淡風輕的一句話竟讓她扛著來自冥界的召喚拖過數日,身心俱疲,終得所願。

    抱著她的那隻手拂去面頰淚水,鼻息在耳邊溫黁低微,安寧而平和,同色婚服交纏一起,在黑暗中分不清楚那上面哪只是龍哪只是鳳,只有越來越緊的擁抱真實無比。

    如此安心,從未有過。

    疼痛漸漸遠去,連視線也澄明許多,她自然不會愚笨地以為自己的病好了,迴光返照,僅此而已。

    最後一刻能夠在這樣溫柔的懷抱中死去沒有半點遺憾,儘管……

    連連咳聲打斷寧靜,分明感覺到那雙有力的手臂一僵,她只是習慣性淡淡微笑:「沒什麼,有些冷。」

    依舊無聲無息,擁抱更緊些,彷彿也知道她即將離開似的,不肯放鬆片刻。

    輕輕閉上眼感受最後暖意,就這樣聽著沙漏輕響,貪戀地記住每一時每一刻,直到晨光掃去黑暗,窗外露出柔和的熹微之色。

    縱能騙過日一兩日,總有天要面對死亡召喚,上天多給與她的時間已經很多很多,多到讓她再沒有任何遺憾和惋惜,終於可以在最值得依靠信任的臂彎中了斷殘生。

    「得君垂愛,月影……此生足矣……」

    塵歸塵,土歸土,那雙眼眸依然恬淡,容華絕世。

    最後一笑,願你此生可忘我於心外。

    「謝謝你……華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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