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荒漠似雪,泠泠月如鉤,關山不聞胡笳響,卻見幾處孤雁哀哀泣離愁【江山不若三千弦第四十四章遺恨萬世情逆天章節】。
遠離了江南煙波浩渺十里長天,這般沙海廣闊不見孤影的無邊朔漠卻是新景,可惜馬上女子全然無心賞看。
一路換馬不停奔行,趕到大漠邊緣時仍是幾日之後了,武林江湖漸漸斷了消息,最後只記得有人提起破月閣前獨自出現的武林盟主如何孤寂。
他想要相信,她會在最後一刻穿著大紅婚服忽然出現,不違誓言。
而現實給他的只有直到深夜仍無人執起的另一隻酒樽。
夏傾鸞不敢去想他會如何失望,兩次背棄,為天下人竊笑,於他的高傲與自尊是絕難接受的,可她別無選擇。縱是他承諾會為她抵擋一切傷害,她卻無法心安理得藏於其中,無論自己是否能承擔,她從不依賴別人,這才是夏傾鸞。
進沙漠本該換乘駱駝的,因著一時匆忙無處尋找,夏傾鸞咬牙直接騎馬入了大漠,走了三天後便發現,這無疑是自尋死路。
她雖冷漠卻總不及韋墨焰那樣冷靜,越是急於求成越是泥足深陷,別說得了異夢石回去,眼前狀況若是能多活幾日便是奇跡了漫漫荒漠四野無垠,而她在其中找不到進退方向。
不入大漠永遠不知它的恐怖,天地一線,浩無人煙,看向哪裡都是相同景色,最無法阻止的是天上高懸日輪,熾熱火辣將體內水分席捲而去,乾渴難忍。
路途中夏傾鸞曾見過半掩沙中的纍纍白骨,那應該是同她一樣迷失的旅人吧,困在這片無人知曉的沙地上忍受著乾熱絕望,直至脫水死去。
想過千萬種結局,或是被仇人亂刀砍死,或是與他並肩時不慎殞命,又或者兩相決絕死在他劍下,卻從未想過有一天她會流落在朔漠之中孤獨等待化為枯骨。
憑著最後的執念,她竟比那匹馬存活時間更長,儘管明白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可馬血令人作嘔的腥味讓她始終無法下嚥。或者從一開始,從生而為人的初端,她等待的便是死亡。
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身後的腳印何時被風沙掩埋無蹤,整日整日,夏傾鸞看著陽光,看著天邊垂星,一步步麻木地繼續尋找,似乎異夢石就是她的性命,是她活下去的意義【江山不若三千弦44章節】。有錯麼?若是得不到異夢石,那麼她會失去唯一擁有的東西。
無際寰宇,似乎只剩滾熱黃土上那抹寂寥的白色,風過呼嘯,捲起素紗千層,如夢如幻。
終於,人心敵不過天力。
又是這種毫無期盼的絕望,曾經幼年的她被官兵圍打時,曾經在綿竹關被華玉追蹤不支倒地時,如今,是在寂靜無聲的大漠裡,那種無依無助徒然等死的蒼白。
風聲與黃沙滾動的聲音漸漸不聞,模糊雙眼被烈日刺傷,只看得見一片陰影飄落。
「你還是來了。」
熟悉的語氣,陌生的嗓音,那是誰呢?
誰在即將降臨死亡的乾熱中輕觸臉頰,又是誰將指尖血流入她口中,濃重而化不開的思念,酸澀。
「怕嗎,一個人?」
她想要搖頭,卻不知那人是否可以看到。
從前的她不怕寂寞,因為在心底還有蕭白,還有月哥哥,還有相遇雖晚、甫一出現便佔了她人生大半的那襲玄衣朱衫,他們活著,他們等著她,所以她有勇氣繼續行走於人間。
可現在她什麼都沒有了。
唯一的親人已死,萬俟皓月也不再是當年的月哥哥,漸行漸遠,而韋墨焰……他一定,再不想見到她。
問天為何生,問地為何死,癲狂嗔癡,若無所托,何可為懼?
同是不怕寂寞的,先時因手中握著,而今因手中空無一物。
漠上白衣,容顏枯萎,嚅囁唇邊喚著誰的名字,雙眼漸漸合上。
「這麼多年,終於等到你來。」如夜一般黑暗的大袍將夏傾鸞罩在其下,一聲忽哨,不遠處流沙下陷,竟是爬出巨大近乎精怪的毒蠍。被黑袍籠罩的人從容抱著昏死女子踏上蠍背,輕踏兩聲悶響,黑紅色巨蠍滑沙而去。
天邊晚霞重重疊疊,赤藍橙紫,掩住幾點黯淡星光。
同一時間,近乎萬里之外,人間再迎來浩劫,四起殺戮神鬼難遏,夜夜聞冥靈哀嚎,日日見屍橫遍野。
靖光帝薨,六子奪位,宦官後宮各有所推,明槍暗箭中竟起了一枝獨秀力壓六位皇子勢力,征討殺伐裡衝出一條欲摘皇璽的血路。
安平公主蓮施率先發動宮變,外聯江湖勢力,內合兵馬將軍,一介女流在帝王家深宮裡鬥敗眾多對手,若是再平定了各處叛亂皇親國戚便可傲稱女帝,一統皇朝。
瞬起的烽煙戰火帶來民不聊生,而江湖武林亦動盪遽變,說好安天下秋毫無犯的破月閣竟拿著武林盟主的命令大肆攪亂各門派,理由荒唐到群情激憤難以接受竟是為了尋找大婚之日失蹤的江湖第一殺,破月閣太微堂堂主,紅弦。
真的,假的,無數與夏傾鸞有關的消息頻頻進入破月閣、看入喬飛雪眼眸。每一條,無論虛實,高高在上的那人都會當做確有其事細緻探查,其結果便是互有嫌隙恩怨的各門派栽贓嫁禍,致使許多消息都是為了令對方被破月閣所擾亂刻意傳出的。而這些消息韋墨焰不辨真偽全部接受,寧可錯三千,不願放一個。
整整一個月的時間,那襲化身嗜血修羅的冰冷玄衣立於朱閣之上,淡淡品酒,細眸隨風,難讀表情的淡漠面龐只在一個又一個希望破滅時才有短暫變化。
亂。
任何可能與夏傾鸞有關的消息都當做真實去探查,哪怕令無數門派怒然而起,再現反潮。
殺。
所有阻攔他抽絲剝繭尋找她下落的人全都斃其命,無論身份地位或有何關係,怨靈遍地。
每日只問可曾找到那個女子,從不問又有誰枉死離魂,比起許他此世生死不離的夏傾鸞,便是讓這世間處處生靈塗炭又如何?
他本不是良善之人,為誰清天下為誰覆江山全在一念之間,如今為了那抹涼薄身影、為了重拾三千赤弦於掌心,寧願化身成魔,掀起末日血染。
就算世間所有人都死了,那又如何?
江山不若三千弦,她不在,誰活著都是毫無意義的。
那夜又一次迎來刺客,舉起匕首瞬間斷腕的少女滿面淚痕,扭曲猙獰。
「韋墨焰!我詛咒你不得好死!詛咒你永失所愛!詛咒三生三世你和紅弦都要天淵永隔生死離別,承萬世天譴!」
他冷笑。
天譴能怎樣,生死不懼,笑看輪迴,何畏世道人言?為了夏傾鸞,他是甘願成狂成魔的。
此情,逆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