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從何時開始,可怕的景象漸漸消失,沒有沖天火光,沒有淒厲哭聲,也沒有誰決然放手離去【江山不若三千弦33章節】。
那一切都是夢吧,夢醒了,讓她哀傷死心的東西就都不在了。
鸞兒,天還沒亮,多睡一會兒。
少小姐,醒醒,今天有集市,我帶你去玩。
鸞丫頭,累了的話就閉上眼睛,什麼都不要看。
傾鸞,傾鸞……
好多聲音混雜在一起,分不清誰是誰,溫和的,開心的,關切的,還有熟悉的聲聲清冷呼喚。韋墨焰嗎?不,不對,他刺了她一劍,他下了十二分會殺令,他應該和那個雍容驚世的堇衣女子並肩站在一起才般配。
與他之間,不過是一個冰冷的約定。
「秋季一過蘭陵的花便會凋謝,你若是再不醒來,今年花開成雪的勝景又沒人能陪我共賞了。」
我會為你肅清這天下江山,哪怕是真命天子,國之帝王。等到一切紛紛擾擾都結束那一日,蘭陵的花開成雪,東胡的天地蒼茫,你想去的地方我都會陪在身邊,直到你我共赴九泉。
依稀,誰誓言旦旦。
那些戎馬仗劍的生涯啊,難道都是假的嗎?拔地而起的朱閣上他所說的每一句話都銘刻在記憶中,奔波萬里,弦舞年華,有他在前面總會忘記仇恨與過去,專心於那襲玄色身影後揚落歲月,用血染紅一生流離,而後閉目自問,這裡,可是歸宿?
約定好白首不離,生死相依,此世無論逆天改命或是罪於天下,身心只系一人,所以背負罵名卻從不求饒恕,他若立於江山頂端,那麼她定在身後不遠。
驀地,所有力量重新湧回體內,雖不大,卻讓她足以動動手指睜開雙眼,告訴他她還活著,依著約定來陪他走完今世今生。
「我就知道……你不會殘忍待我。」入眼,是模糊卻可辨的容顏,細緻如雕,神俊清朗,王者之華與生俱來。
想開口喉中卻乾燥枯澀,夏傾鸞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說些什麼,或許,只是想叫他的名字,如他每次的呼喚一般。抬起手舉至半空,被那雙蒼勁乾淨的手拉著放到臉側,緊緊握在掌心,好像擔心她再逃掉似的。
深邃眸中那樣的疲憊她從未見過,怎會知,數十日夜他幾近不眠不休,一直守在身側等她甦醒。
「早說過,再想逃離我身邊的話,我會毀了你【江山不若三千弦第三十三章焉得相思寄紅塵章節】。」低聲絮語帶著癡狂如醉,竟是不顧剛剛醒來的女子異常虛弱緊緊擁在懷中,彷彿要揉進生命裡,「你的命牽繫天下,若是你死了,所有你在乎的人都不會留於人世。」
過了許久仍未得到半點回應,韋墨焰這才猛然醒悟她不能發聲,沉睡一月之久,哪來力氣剛醒便與他說些有的沒的?
回手摘下床邊掛著的竹筒,裡面溫水已換了幾茬,等她醒來這兩日裡無論是食物還是飲水都反反覆覆送來、端走,而他滴水未進,只枯坐著沉默相守。
「好些了嗎?」
擦去色淡如水的唇邊水漬,墨色身影重又包裹了那身勝雪素白,好似要把失去的相處時光用距離彌補回來,又或者是想從此就這樣寸步不離,哪怕天涯海角,碧落黃泉。
一月的等待比他走過的二十餘年晦暗更加漫長難熬,好在天不負,她終於重歸身邊。
柔軟蒼涼毫無預兆地落於乾燥唇瓣上,靜靜地,許久不動。夏傾鸞並沒有反抗,那些幾乎把她折磨瘋的可怕幻境裡,她最想要見到的、觸摸到的,是他。
什麼天道,什麼人事,什麼恩怨情仇亂世紛爭她都不想要,只願沉浸此刻,死於此刻,永不相負。
屢屢青絲纏雜,沉靜中耳邊低喃。
「都結束了我不想再等,傾鸞,嫁給我。」
畢竟是沉睡了一整月,夏傾鸞的恢復並沒有預料那般快速,好在少弼傳信來說閣中事務不必擔心,有紫袖從旁指點一切順利【江山不若三千弦第三十三章焉得相思寄紅塵章節】。
調養了整五日,近乎麻痺的身子終於能自行下床走動,蕭乾高興得背著韋墨焰偷偷去找萬俟皓月,又是感激又是跪謝,反倒讓對方無所適從。
臨行前,儘管淡漠的武林盟主百般不願,仍是在夏傾鸞的堅持下帶她去見了曾經最信任的男人,畢竟人是他救的,為此還搭上毒王谷一老一少兩條人命。
「我想和他單獨說幾句話。」倔強地避開韋墨焰的攙扶,白衣如雪的女子低聲道。
與萬俟皓月之間總要有個了斷,兒時的依賴不能延續一生,在劍南他逼婚的那一刻夏傾鸞就知道,他們的關係,終究還是變了。
時光荏苒,物是人非,回得了過去,回不了當初。
猶豫片刻,韋墨焰默默點頭,轉身走到藥園之外等候。他相信,經歷過這麼多波折坎坷後,夏傾鸞不會再有任何動搖。
慢慢走過馥郁花徑,那些兒時可一一叫上名稱的植物已經變得陌生,唯有盡頭乾淨清雅的小屋未曾改變。輕輕咳聲傳來,夏傾鸞心裡一痛,此情此景,竟與遙遠的記憶無異。
小時候救她回谷那次因為在外停留時間過長,萬俟皓月回來後身體一直不太方便,每每夜裡睡不著去找他時總能聽見屋子裡傳來的咳聲,短暫,卻讓她覺得比自己生病更加難過。
「月哥哥。」
站在房前沒有敲門,而是輕聲叫了十多年前使用的稱呼,她想,既然一切都已經過去,為何不留下一些曾經的回憶作紀念?
無論何時,那個平和淡雅的男人都如同兄長一般給她直達心底的溫暖。
「鸞兒?」聽得腳步聲卻沒想到會是她,屋內萬俟皓月忽地不知所措,起身時撞掉了書桌上的鎮紙發出巨大聲響。打開門,兩張同樣蒼白的臉上四目相對,寧靜中彷彿穿越過漫長歲月回到從前,回到他總是溫黁而笑,她總是淚眼婆娑的親暱時光。
然而,定是回不到過去的。
「我聽閣主說你要封谷,可是真的?」夏傾鸞低下頭,刻意保持聲音平淡。
「只是不再出去而已。」微微側身把虛弱的女子讓進屋中,萬俟皓月取出書櫃上所剩不多的莧凰草芽細緻沖泡,記得小時候她最喜歡的便是這淡而微苦的味道。曬乾的草芽在沸水沖擊下翻滾不停,茗香隨著氤氳之氣四溢:「我答應過觥,你好了之後便不再踏出毒王谷半步,江湖世事從此與我無關。」
「觥?」被夢魘糾纏太久,夏傾鸞的記憶稍微有些遲鈍,想了半晌才明白是指那個麻木而沉默的黑衣少年,「怎麼不見他在谷中?
提壺的手忽而一顫,冒著熱氣的水倒在了茶杯之外,桌上形成透明的一汪茶香。
垂下衣袖,腕間冰冰涼涼的紅玉珠鏈沉寂無聲。
「他還沒有醒,大概,是在生我的氣吧。」微微苦笑淡薄冷清,眼中光芒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