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王谷中寧靜寂遠,花自燦然天秋色,流水鳥鳴山更幽【江山不若三千弦32章節】。
整整一個月,其他人各忙各的,唯有姑蘇相公悠閒得不知如何打發時間,整日焚香漱泉,侯雲聽雨,夜間望月瞻星,無所事事。
萬俟皓月曾讓他離開毒王谷,然而息少淵生死不明,夏傾鸞是否能復甦也是未知數,在看到結果之前姑蘇相公說什麼也不肯離去,固執表情如若頑童,任誰都無可奈何。
藥園平日由蕭乾和鬼影看管著,儘管萬俟皓月屢次說明谷中並無危險,可韋墨焰堅持如此,便是連任何一點出現意外的可能性都不放過,直惹得姑蘇相公大歎其執拗頑固。
「他是對鸞兒太過用心。」經常奔波在住所與藥園之間,路雖不遠卻總令得萬俟皓月疲憊不堪,畢竟要照顧生長中的蠱蟲是件極難的事情,加上姑蘇相公時常拖著一身叮噹作響的配飾前來絮叨,唯寧靜而以安的夜曇公子整日沉著臉不願多說半句話,也只有在提到夏傾鸞時眼中才會閃過一絲溫柔。
第一個七日過去,息少淵光潔肌膚上出現毫無規律卻異常華麗斑駁的花紋,那是蠱蟲開始造繭的證明,在沉睡男子的皮膚下正孕育著成千上萬的可怖生命。
又七日,花紋漸漸褪去,而息少淵眉間開始顯出痛苦之色,全身筋骨都處於緊繃狀態,皮膚之下黯淡黑色四散蔓延。
藥效早已過去,他醒著,卻不敢說不敢動,生怕一聲痛苦悲鳴會導致前功盡棄,救不了父親,也於紅弦無益【江山不若三千弦32章節】。
比起死亡,活受罪更讓人煎熬難忍。
「先時的藥力已經散去,如今他體內蠱蟲開始破繭,若再施藥會造成影響。」被姑蘇相公纏問得有煩,萬俟皓月淡淡回答,目光落在手中陶碗上細細擦拭。
馬上就可以取蟲血了,取完後如果息少淵還沒死,那麼也許他會和觥一樣,在未來的某一日能夠醒來也說不定。
天下依舊是破月閣的天下,愛恨,恩怨,也沒有任何事情發生改變,然而這亂世江湖還是葬送了許多無辜之人,程蕭白,息少淵,毒王,還有無數埋藏在每個人心底那些支離破碎的希望與眷戀。
權勢紛爭,動盪混亂,在這波濤洶湧的江湖廝殺中有誰勝了?是身敗名裂的息贏風,是機關算盡的醫娘,是暗藏禍心的離教教主,還是看起來一統武林終登盟主之位卻差點失去所愛之人的韋墨焰?
說到底,都是輸。
總掛著魅雅笑容的姑蘇相公低低輕歎。他們是站在亂世烽煙外的記錄者,書寫被人傳誦或根本無人知曉的悲歡離合、成王敗寇,不參與其中是最根本的守則。然而,他打破了這條規律,成為長久以來歷代姑蘇相公中第一個,也許也是最後一個叛逆者。
造物主給了人七情六慾,為的便是體會世間愛恨情仇,為什麼要違逆自己的意願丟棄感情?他癡迷於天絕公子近乎逆天的強悍力量,也欣賞夜曇公子超乎物外的寧靜致遠,所以才以自己所能促成如今局面,如果真讓萬俟皓月與韋墨焰其中一人為紅弦捨棄性命,對他而言,這天下棋局便不再完美。
「完美的東西才值得去保護。」仿若自然自語,白皙秀美的臉上笑意莫名。
立在一旁的淡漠男子微微皺眉,顯然對此並不贊同,卻也沒有說些隻言片語,倒是忙碌的身影一頓,略略有些低落:「世間豈有完美之物,若有,便不是在人間了。」
意識到自己無意中流露了什麼,姑蘇相公打個哈哈一笑而過,不無惋惜地看著雙拳緊攥指甲入肉的息少淵:「今日取蠱,是不是就意味著紅弦姑娘很快便會醒來?」
「不出意外,兩日內便可解去所中冥毒。」
一個外人憂心忡忡,最應擔憂的人反而沒有什麼表情,有萬俟皓月的保證,她自然會平安無事。
纖長白秀的手指在隱隱泛著黑色的皮膚上按壓幾下,微硬但彈性尚存,正是破繭取蠱的最佳時機。深吸口氣,萬俟皓月將手掌輕輕附在息少淵肩頭已經癒合的傷口上,閉上眼感受掌心傳來的陣陣蠕動,內力不斷調整緩緩蕩出。
等這些蠱蟲完全憑借自身力量破繭而出就沒有效用了,必須隔著蠱母用內力把裹著蠱蟲的薄薄繭層摧裂,之後再加深內力令蠱蟲在皮膚下身斷而死,流出的血液從蠱母體中導出,這才是最後可用作解冥毒的藥。
這期間,作為蠱母的人一直活著。
普通人根本聽不到的碎裂聲傳入耳中,第一個繭已破。萬俟皓月稍微放心,緊接著在數十處傷口上連續施力,直到掌下所觸皮膚盡數恢復到常人的柔軟度方才停止。
「冒犯了,息少傅。」看著蒼白臉龐上牙關緊咬,萬俟皓月低低道,「我會盡快結束。」
多拖一刻便是深入骨髓的劇痛延長,盡得毒王真傳的夜曇公子再次附掌於息少淵身上不停加力遊走,漸漸,微微泛黑的皮膚變成妖異黑紅,那是皮膚下無數蠱蟲被碾碎流出的血液之色。這是整個育蠱過程中最難以忍受的環節,為了盡量減少息少淵所承受的痛苦防止其忍受不住前功盡棄,萬俟皓月立刻封住他心脈附近穴道,這樣,亦可增加他活下來的可能。
「針。」素白衣袖抹了把頭上密佈汗珠,萬俟皓月習慣性伸出手,等了片刻並沒有人遞上銀針時才驀地想起,那個沉默無聲的少年已經不在了。
「要什麼?我去拿。」姑蘇相公慇勤道。
「不必了。」轉身到旁側竹箱裡取出錦繡布包,忽然有些黯然的萬俟皓月搖搖頭。他所用之物的擺放只有觥知道,沒有人比觥更瞭解他所思所想,無論是習慣抑或是其他。
些許失落反倒成了催促,執著銀針的手指片刻不停精準而動,閃著銀色光芒的細針排成規則走向,一路從肩頭紮至指尖。
密佈的銀針絲毫不差將蠱蟲之血逼入指尖血脈,迅速拿過陶碗放在低處,雪刃一閃而過,指肚上一道細細傷口剎那湧出黑紅色粘稠血液,腥臭撲鼻,全不似人血。
取血的過程整整持續了半個時辰,待到所有蠱蟲之血從細小傷口全部排淨收集後,安靜臥著的男子身上恢復正常膚色,只是,再沒有任何反應。
死了嗎?
痛苦到麻木,混沌一片中摸索不到父親高大身影,卻有人堅定地握住他的手,熟悉的爽朗笑容驅散黑暗,給他在孤單煎熬中堅持下去的勇氣和毅力。
果然你在等我嗎,蕭白……
抱歉,扶搖酒沒買到,一杯清茶可好?
他那樣喜歡笑,柔和,清淡,溫潤如玉,曾令程蕭白毫不保留地交付信任,令驕橫的安平公主尊敬而依賴。一生看破浮華喧囂,不爭不搶,就連最後的表情也如往時一般,安靜地笑著。
毫無遺憾。
四公子中最為人稱頌的玉龍公子,最終沒有捱過那場代替父親贖罪的犧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