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常醫家望聞問切,而毒王本非大夫,查看之法自然也不甚相同【江山不若三千弦第十八章步步險生浮舊陣章節】。
「放在她手心。」盲眼老者取出拇指大小瓷瓶,微微傾到,一隻通體近乎透明的肉蟲緩緩蠕動。韋墨焰並不疑心有詐,夏傾鸞已是生不如死,毒王沒必要再行加害。
透明蠕蟲在蒼白掌心探尋片刻,忽地將口中利器刺入皮膚,霎時殷紅血液順著頭部向全身蔓延,透明的軀體立刻成了鮮艷紅色,看起來分外妖邪。蕭乾曾聽說過有用蟲飲血驅病的,這卻是頭一次親眼看見,也不知是否對傷者有害,一時臉上擔憂愈濃。
那蠕蟲飽飲血液後便停止了動作,韋墨焰略有嫌惡,隔著衣袖將其放入毒王手中,只見毒王面不改色,竟將整只血蟲放入口裡咀嚼,看得九河和少丞等人無不面色慘白胃中一陣翻騰。
弄毒之神自是不畏毒,數十年毒物相伴,毒王全身早已是百毒不侵,更兼劇毒無比。
「血溫極寒,腐味甚重,絕非尋常之毒。」白眉幾乎皺到一起,這等怪異之毒便是連他也很少見到,「我問你,她是在何地中的毒?可是陰靈聚居之地?」
「昆崳山,血獄龍池。」
毒王倒吸冷氣。
「虧得你還能如此鎮定,你們可知道那是什麼地方?世間至陰至毒之一!尤其是那池水相傳為怨靈所化,沾染上便要終生惡鬼纏身,正經人怎會到那般怪異場所?」
早已知道的事情不會引起韋墨焰絲毫驚訝,淡漠雙眼仍流連於沉睡身影:「我只問你是否能解。」
「跟我來。」略一沉吟,毒王大致指了指谷口方向,「藥在裡面。」
「閣主,小心有詐。」謹慎的鬼影低低附語。
韋墨焰充耳不聞,抬手示意鬼影看著毒王,自己彎身抱起夏傾鸞走下馬車。
「我不相信神鬼之言,卻不在乎將對她圖謀不軌的人七魄皆毀,如果救不了她,毒王谷必化為一片血海再現至陰之地。要怎麼做你心裡明白。」
為傾心之人殺天下,不過如此。
人世間情情愛愛閱歷豐富的毒王怎會不懂,癡男怨女往往最是難纏,總將滄海桑田變為刀山火海,人間地獄。
正因為懂得,他才會作出無人知曉的決定【江山不若三千弦第十八章步步險生浮舊陣章節】。
「醒了?」睜開朦朧雙眼,倦意洶湧襲來,萬俟皓月坐起身揉了揉額角,喚醒他的黑衣少年面無表情遞上茶杯,「多喝水,藥性沖淡得快。」
「……師父呢?」
腦中混沌難以思考,然而才智不遜於韋墨焰的夜曇公子立刻反應過來,自己被人算計了,他從不疑心最為親近的人,師父毒王。
「只是昏睡的藥而已。他房中已經無人。」扶起尚有些虛弱的清雅公子,觥仍是平淡近乎無情。
那是教他如何製毒解毒施毒的師父,他又是毫無防備的,想要神不知鬼不覺在他身上下些藥易如反掌,他不過是沒想到師父竟會做到如此地步罷了。
「呵,從不見你們二人有何言語,算計起我來倒是一致得很。」冷冷聲音帶著嘲諷,深處亦藏著隱隱怒意。
師父讓他沉睡的目的不言自明,醒來時又只見觥在身側,萬俟皓月早知觥對夏傾鸞不滿怨恨,自然而然想到這是二人聯手定下的計劃。對於最信賴的守護者,他最不想、最怕的就是見其背叛。
「你……」不合面相年紀的滄桑歎息輕起,觥冷笑,「你竟不信我。若這是我與毒王商量定下的事,又為何要叫醒你?」
萬俟皓月眉目一靜。
他太急躁了,如此簡單的問題竟看不透,反而冤枉了觥。
「是我糊塗。」苦笑搖頭,流水細眸中焦急難掩,「師父定是去找韋墨焰了,連下藥這種事都能做出,只怕他是要對鸞兒不利」
「放棄她,不可以嗎?」
突兀地拽住急急欲行的男子,觥固執地不肯鬆手。
曾經平靜寧和的毒王谷有何不好?兩個人淡淡相處、每日枯燥乏味卻能耗盡一生的日子,難道就比不上被紅弦無情傷害的痛楚?她注定是屬於韋墨焰的女人,沒有誰能與那個男人相爭,癡纏貪戀,結果只能是毀了他,毀了雲淡風輕與世無爭的靜好時光。
「縱是一萬個不及,至少我不會如她一般帶來災難。為了她你赴身俗世,為了她你恩怨纏身,為了她,你連命都不要。付出的夠多了,你還想怎麼樣?」
「我只想救她。」
「誰來救你?總等著我來嗎?」
從未期盼過誰向他伸手,何來救贖?
推開死死拉住自己的那隻手,姿顏無雙仿若超塵的夜曇公子以同樣的固執堅定走向門外,她有事,他是一定要出面的,為什麼他最信任最依賴的人卻要阻攔?
「觥,你什麼都不懂。」淡淡開口,決然離去。
懸空的手臂頹然放下。觥不知道自己是否應該繼續堅持,原來想要保護一個人竟是這麼難,難到連他都不肯接受,自己,終歸是多餘的。
靠在門邊,看著熟悉的紅木書案和磨損嚴重的硯台,還有每日使用已磨出光亮的藥杵,忽然感覺許多給他全新記憶的東西已經失去,從綿竹關外血泊之中的女子叫他名字開始,從自己有了想要保護誰的意念開始。
麻木白皙的年輕面容上忽然浮現淒涼笑意,短而森寒的匕首緊貼著手腕,低吟著等渴飲與斷裂。
「什麼都不懂的,是你。」
毒王谷內,韋墨焰是第二次進來。
曾在這裡他與毒王下過三盤棋,三局皆平手,彼時他一心想得天下傲滄海,作為武林盟主一統江山,不為什麼,只是覺得應該這樣做,天賦之力。
而今他懷抱此生摯愛而來,不惜以生靈塗炭相威脅,用無辜性命做籌碼,只望她能醒來,重歸身側相攜。
此情寧負天下,永世相守。
「我本以為你會是最終的王者。」走在前面的毒王忽然道。在熟悉的毒王谷中他並不需要攙扶行走,因著記憶裡熟悉的感覺,竟比跟隨在後的幾人前行更快,聲音亦是飄忽不定:「太上忘情,最下不及情,欲得天下,不在玄機,而在爭玄機之絕。」
過了守門的石陣便是大片林木,高達丈餘者不計其數。注意力全都放在毒王身上的幾人並未注意周圍異況,當發現一腳踩下的土地比別處略為鬆軟時,枝葉攢動的聲音四起如鬼怪,想要退回林外已然不及。
前有破空之聲襲來,訓練有素的九河等人齊齊躍到韋墨焰身前仗劍抵擋。為防懷中人受傷,韋墨焰亦向後退了半步遠離危險,然而就是這半步拉開了與其他人的距離,瞬間兩側粗壯樹幹倒下,正隔在兩隊人中央,而後周圍林木接連移動不息,竟將他與夏傾鸞生生包圍。
這場景破月閣閣主並不陌生,曾經為他守護背後的女子正是以此類方法屢屢化解險境,那是她以瘦弱之軀頑強生存下來的方式。
陣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