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所謂的「家書」時息少淵並沒有預期的那般舒心淺笑,這讓程蕭白有些不解,總是帶著三分慵懶笑意的好友曾經說過自己與父親極少見面,若能得他一封家書足抵萬金【江山不若三千弦18章節】。那樣期盼著父子親情的息少淵,為何讀過信後眼中卻有一絲落寞?
「看什麼?」覺察到探尋目光,息少淵又露出了慣常的笑容,「不過是說些江湖瑣事罷了,與你我又無關。」
程蕭白嘴一撇頻翻白眼:「既然無關,眉頭鎖那麼緊幹什麼?該不會連難得的家書都要催你幫忙去參與那些無聊事吧?」
「不然還會為什麼?」息少淵將信紙收在懷內,懶洋洋地靠坐在籐椅裡,「也只有重華門遇到困難時他才會想起我來,不然哪會記得還有我這麼個兒子【江山不若三千弦第十八章浮花浪蕊錦衣行章節】。」
自幼喪母的息家獨子並沒有得到父親的加倍疼愛,那個醉心於江湖權勢地位的男人從不主動與兒子接觸,直到某一天他忽然發現,自己的兒子竟在朝廷與江湖之間遊走且混得風生水起。第一次見到父親和善的笑容時息少淵還以為多年的努力終於得到了父親的認同,卻不想追逐半生的身影對他的第一個要求,居然是為了爭權奪勢。
認識息少淵的人都知道,他根本無心於江湖紛爭,對他而言,一日,一夜,一家闔樂,如此簡單的生活便是畢生所望。可他偏偏是重華門門主息贏風的兒子,偏偏是聯繫朝廷與江湖的紐帶,偏偏,是被人艷羨的青年才俊。此世間大概也只有身邊的莫逆之交程蕭白才懂他,明白他明朗笑容後那些無奈與失落。
「少淵,為什麼他們都放不開恩怨,捨不得權勢,過去的既已過去,冤冤相報有何意義?」程蕭白搖搖頭,神色中頗有幾分惘然,「我最怕有一天伯父與姐姐刀兵相見,幫也不是,不幫也不是,我見不得姐姐被欺負,你也看不下伯父受傷害,他們倒是打得痛快了,平白折磨旁人。」
「重華門與破月閣水火不容,我爹絕不會放棄今日權勢地位,而你姐姐亦不會忘記雙天寨的仇恨——何況,她也離不開那人。」
「韋墨焰?」程蕭白眉毛一挑,一臉的不甘心,「冷漠嗜血,那男人究竟有什麼好?姐姐定是為了報仇才跟隨他而已,他還不及你萬分之一。」
息少淵失笑,普天之下也只有直率如斯的無塵公子會說出這種話,他與韋墨焰的差距實在太遠,無論是武學還是氣魄,能與那人相比的世上屈指可數,或者乾脆沒得數。
「你若是再亂點鴛鴦譜,信不信我去找伯父讓他趕緊給你娶妻生子,斷了對某人的念想?」
這句話算是戳到了程蕭白的死穴,剛才還義憤填膺的少年立刻終止話題,兩隻黑白分明的眼睛忿忿地瞪過去:「我和雲姑娘的事不許亂說,雖然她只答應以朋友之禮相待,但我相信早晚她會離開破月閣,又不是江湖中人,那些打打殺殺的不適合她。」
「好好,我不亂說便是。」程蕭白對雲衣容的執著讓息少淵很是意外,而意外中又有一絲隱憂。畢竟她是破月閣的人,且不說韋墨焰是否會放她離開,單是她的身份便有諸多疑問。
「對了,信裡說些什麼?看你似乎鬆了口氣。」
「好事也是壞事。」笑容未變,卻多了些莫測,「好在一場爭鬥消弭,壞在,又一個無辜之人被捲入動盪之中。」
之前息少淵沒有告訴好友聯盟門派南下進攻破月閣一事,提到紅弦有危險,他一定會不顧一切跑進刀光劍影。保不住紅弦,至少要保住他。
「蕭白,答應我,這輩子無論如何都不要捲入江湖恩怨裡,那不是你該去的地方。」
息少淵突如其來的話讓程蕭白頗為不適,但言語中嚴肅味道分外明顯,容不得開玩笑。
江湖恩怨。
便是他不說,程蕭白也沒打算與之有任何關聯,不由得兩手一攤,毫不在意:「我若是想捲進去的話早就跟姐姐走了,何必耗到現在天天被人說是紈褲子弟,不思進取。」
「耽溺於浮花浪蕊紅粉一生,總好過背負仇恨錦衣夜行。」
「……真是極端,我看風流二字放在你頭上才最合適。」
息少淵淡笑,遙望天際烏雲密佈,似有狂風暴雨蘊於其中,也不知是否會落在蘭陵城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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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前總算是趕回了停放馬匹的農家,四匹馬好好停在院中,戶主夫妻二人似乎外出務農尚未歸來。
細心的少弼四處檢查一番並無異樣,這才從水井中打上半桶水裝滿皮囊遞給其他三人:「閣主先休息下吧,我去給馬喂些草料。」
韋墨焰依舊沉著臉不發一言,整顆心早飛回了破月閣。
「這麼多年不聞不問,現在又何必急於片刻?就算你不累,那馬也要吃飽喝足才走得動。」夏傾鸞知道他擔心紫袖,只是這樣沒日沒夜不吃不喝地趕路,鐵打的人也吃不消。
「你自然不急。」韋墨焰冷笑,被最親近的兩個人一起隱瞞讓他心裡十分不舒服,加上心裡著急,無名火氣也不知道怎麼就衝著夏傾鸞發了起來,「早歸晚歸與你何干,反正她死活不耽誤你的復仇大業。」
他說話從不考慮別人感受,句句如刀,字字傷人。
明知他是心氣急躁,可她何嘗不是?若不是為了紫袖又何必告訴他事實,如今反倒落得一身埋怨。這口氣夏傾鸞不聲不響狠狠嚥了下去,胸口憋得生疼,臉色自然做不到平靜如常,連後知後覺的九河也覺察出二人之間矛盾正盛。
「我不想跟你吵,有話回去再說。」夏傾鸞解開馬索,冷冷拋下話後獨自先行離開。
淡漠的眼神投映在韋墨焰眼中,讓他一陣心涼。
她從來都不懂得退讓,即便在他心煩意亂最需要有人支撐時依舊冷硬如鐵。
原本同行的四人忽然拉開了距離,前面一騎人馬形單影隻,後面遠遠跟著氣息冰冷的墨色身影,被氣場壓得不敢言語的二人低頭緊隨其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