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仙客的機會來了,上面給了槐樹園一個指標,這是一個什麼指標呢?他當社辦教師以來還沒有誰把指標給他【師道官途第241章高帽子指標(1更)章節】。他猜一定不是一件好事,但又不好意思拒絕。
「仙客兄弟,事情是這樣:昨天縣裡來了一個檢查團查小尨河公社的防空洞,公社的黃金槐就挑選了我們槐樹園和中學的老師,誰知道檢查團去了,他們卻找出紅薯窖子忽悠。誰知道團長是農村長大的,一下子看出了破綻,就上綱上線說,我們公社,很可能就在學校,還有煽動對上級指示不執行的人,要我們找一個典型。否則,整個公社來一場大清查運動。也不知這紅薯窖子替防空洞的點子誰出的?」尨海燕對出這點子的人恨不得挖地三尺找到斃了,但又覺得找到這發明的第一人如同大海撈針。
「是龍……」何仙客差一點把龍大河供出來,連忙改口說,「龍……龍書記關心的事情。」
「這名額我想來想去給你!紅薯窖子替防空洞也不是多大的罪!也許你把這個事頂了,沒有誰再追究你勒主席像的事。」尨海燕望著他說。
「我怕拔出蘿蔔帶……帶出坑。」
「我尨海燕做夢把你當做知己才這麼做,要是大河我才不管呢。」
何仙客受寵若驚,想起龍大河替他做了那麼多事,現在替他一次也值了!再說用繩索背著「主席」,挨斗挨批他忍了!看在過去曾經追求過的份上,他不想讓尨海燕為難,「啪」的一掌打在桌子上,堅決地說:「只要你下……下命令,赴湯蹈火我……我也干。」
尨海燕見何仙客將手掌拍出幾道紅紅的血印,中指像是拍在釘子上鮮血直流。她又心疼起來,也顧不得男女有別,伸出嫩白的小手輕輕撫摸何仙客的血印,柔和地說,「誰讓你那樣背著主席?群眾揭發了,我也沒有辦法。用不著你赴湯蹈火,就是委屈點……」
「你安排的事我……我心裡甜,我……我不委屈,快告訴我。什麼名額?」
尨海燕繼續撫摸著那血色的掌印,望著呆若木雞的何仙客說,「不處理一個也不好交代,起初我想讓你們抓鬮,不管哪一位老師抓到都難免受委屈。我想你畢竟光棍一條,他們都是有家的人了。」
「戴了高……高帽子!我……我的媳婦就沒了。」
「仙客,我知道你年輕,還要說媳婦。只要你答應我過了明天這一關,想女人了找我。」
「想……想你也是白想。」何仙客那一隻大手想拍胸為誓,沒想到一掌拍在尨海燕柔軟的手上,「對不起,大河嫂!」
「你能為我受委屈,別說這手,就是……我現在大河靠不住了,龍永圖也幫不了,我只好求你了。」尨海燕一邊幫何仙客止血,一邊感動地說,「他何仙客,你是個老先進,你就帶這個頭吧,明天戴高帽遊街吧。要不我向上級匯報臉上不好看。你睡不著好好想想利弊,你如果不願意,我明天挨批評事小,恐怕龍大河……我走了。」
何仙客送走了尨海燕,激動起來,躺在床上用手撫摸著手掌,去想像剛才撫摸在血印上柔滑的感覺,滿腦子是她對他的好,便起來在日記上擬定了一份「結婚申請」:
偉大領袖教導我們說: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我衷心地向黨組織表明,我要跟尨海燕結婚。過去,尨海燕被龍大河的糖衣炮彈迷糊了,走了不少的彎路,現在被無產階級武裝了頭腦,和他分道揚鑣了。今後,為了更好地參加階級鬥爭和生產鬥爭,我們要共同捍衛,聽黨的話,黨指揮哪裡,我們就共同奔向哪裡……
此致
革命敬禮!
夜靜悄悄的,院子裡的大槐樹默默地見證著他們的結婚儀式。何仙客和尨海燕共同跪在像前。尨海燕微笑著望著何仙客,又望望畫中的主席,甜甜地說:
「『我們都是來自五湖四海,為了一個共同的目標走到一起來了。』今後,我要發揚愚公移山精神,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跟何仙客一個永遠跟黨走……」
「我們這個隊伍的人,都要互相關心,互相愛護……」何仙客背誦起語錄。
接著於槐江來了,老師們來了,大家一邊齊唱「語錄歌」,一邊跳起了「忠字舞」……
「抓起來!強姦青年的流氓!」一群紅衛兵衝起來……何仙客拚命地掙扎,好不容易從大槐安國夢裡回來【師道官途第241章高帽子指標(1更)章節】。
這一場夢讓他陶醉,讓他驚慌,讓他後悔,尨海燕為了政治把心愛的男人丟了,會與戴高帽子的結婚嗎?
「我為什麼忘……忘了講條件,抱她一下,親……親一口……這高帽子是白戴了。」他看著桌子上的高帽子,一滴清淚滴落在床頭上……
清晨,龍大河去喊何仙客進城,門半掩著,喊了幾聲不見動靜,以為他走不遠就進去,卻見床上他留下了一本敞開的日記,歪歪斜斜的幾行,像是匆忙中留下的。龍大河讀過,一滴淚水滾落腮邊,然後將日記本合上,出了房門。
「這憨子不知又出啥事?」龍大河決定自己去接何瑋。路上下起了雨,夾雜著冰雹。他心急火燎,車子顛簸得厲害,跑了一程身上的汗就出來了。龍大河怕騾子凍著,脫了外衣搭在騾背上。
雨住天晴,一輛解放牌汽車在騾車旁邊剎了車,一個戴高帽的青年跳下車,喊:「大河哥!」那聲音帶著無奈和悲壯。
「一早上不見,憨子啊!他們真給你戴這個?」龍大河把騾拴在路邊的樹上,向車裡的人大喊:「你們下來!憑什麼抓他?」
「你覺得他不應該嗎?」耿亮從駕駛室裡探出頭來反問。
「你到底怎麼啦?憑空無故地被抓來?」龍大河不理會耿亮,去問何仙客。
何仙客結結巴巴地想說,但又不想解釋。耿亮從車上也下來了,陰陽怪氣地說:「龍大河啊!你真的不知道?哪次運動沒有何仙客的事?抗美援朝他當逃兵,當了社辦教師;『大饑荒』他為餓死的人樹碑立傳,反對『大跨越』和『人民公社』……他戴『高帽子』,沒讓他關『牛棚』,坐大牢,算便宜他了!」
「上面沒有批鬥的任務,你們不能亂搞!」龍大河立場堅定地說。
「『三忠於』、『四無限』活動,你不會不知道吧?『牛鬼蛇神』隨時出來,勾結在一起,妄想顛覆無產階級專政。你不能喪失警惕性。」
「可現在的仙客不是『牛鬼蛇神』,沒有勾結誰?顛覆無產階級專政啊?」龍大河毫不畏懼。
「到那時就晚了!」
「當初尨海鳴背著大哥和龍永圖幹那麼多壞事,結果逃跑了!我們干每一件事要留後路。」
「我知道你厲害,你反映的。可這次我們帶著任務來的。我們這是敲山震虎!你們槐樹園是他們猖獗的地方。」
「所以你就讓何仙客戴那個?」
「他自己願意戴!」耿亮撂下一句話上了車,「彭」地將車門關上。
並不是何仙客願意戴這個,既然是黨組織的需要,還有什麼好說的,就帶頭戴起了高帽子,心甘情願地為「黨」和「人民」,做出犧牲;而是為了龍大河:因為「強姦罪」證據不足,尨海聲為了保護他,讓何仙客去縣城請他回槐樹園「改造」。如今公社分配了被批的名額,龍大河1958年到煉鋼廠「勞動改造」過,爺爺又是「右派」,他戴「高帽子」是順理成章的事。可何仙客願意去戴,可見他和龍大河之間的友情之深。
龍大河跑過去敲著車門,「耿亮!你把他放了。」
「你幹啥?壞……壞我的好事!他們不給我戴,說我憨。我才不……不憨呢。現在有飯吃呢。他們吃什麼我……我吃什麼。」何仙客拽著龍大河的胳膊說。
「你是個青年,還要娶媳婦呢!」
「擔……擔心什麼?娶不到他們給我……我準備好啦!車上那個高個的妹妹是我……我的,矮個的姐是我……我的,胖子他……他娘也很騷浪。我只要對……對尨海燕一說,准……準成。」何仙客湊近龍大河的耳朵上,又說:「大槐樹是神……神樹,會保護好人。」
「你還不跑。」龍大河示意何仙客逃走,龍大河想到了黃靜槐老師的死。
車子開始鳴笛,「跑啊!」龍大河又喊。
「跑啥?我……我,等何仙舟來了你要多關照她,我不能再……再和你教書了。怎麼說我……我是貧農,根正秧紅。拿我不會怎麼樣。我又……又不是第一次,遊街批鬥我……我在行。」
龍大河明白了何仙客要戴「高帽子」的緣故,被感動得落淚,「你何仙客真夠憨的!」龍大河見何仙客主意已決,還是擔心他們拿主席像作文章,最好還是不戴「高帽子」,只好再去敲車門,「算了吧。」
「不好說,他都主動承認了。尨海燕送來的。放了他,行!讓學校貧管來領。」
「讓他跟我走吧。貧管那邊我去說。我可以保證。」龍大河說。
「要不這樣吧。我們這次集中遊行,是小尨河、槐花崗、小尨山三個公社的統一行動。就是學校有領導敢保證,我說了也不算。需要找我們的組長。」
「好!好!你們的組長是誰?」龍大河決定找他。
「尨順行!找他是個辦法,再說尨海燕是他的姑。他現在大概在護林房裡取暖。」
「謝謝!我代表槐樹園全體師生感謝你!」龍大河跟耿亮握了握手,又叮囑何仙客,「你一定好好聽黨安排,沒事的!會回來的!」
「不要……求……他們,我不遊行,大河就去。為了龍大河,我……我樂意!」何仙客糊里糊塗地上了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