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宴除了較往日盛大隆重些再無什麼不同，何況今年凌芙以照顧公主為由推去了往年宴會上最令人期待的獨奏。絲竹樂響，觥籌交錯下紙醉金迷，對我來說卻也掩不住這寒涼天氣中的冰冷肅殺之氣。
我身子顫了顫，紫寒上前低聲問：「小主可要再添件衣裳？」
正欲搖頭作罷，突覺對面一道凌厲目光射來，抬首循著目光而去，本銳利的眸正半斂著，嘴角的笑意足夠輕佻，懷中正坐著一妖嬈的女子。安陽王。
「小主。」見我不回答她又出神，紫寒在耳邊輕喚道。
我一直凝視著他，他卻再未回頭瞧我一眼，但方纔那凌厲的目光定是出自他眸中。我冷冷問道：「安陽王所在的番地就是慕將軍平定的前衛國國都臨息，現在的安陽嗎？」
紫寒不意我有些問，微微一怔，目光亦落在安陽王身上，小聲道：「是。安陽王正是前衛國太子池騫，如今雖癡迷劍術，但同樣沉迷於鶯燕。似乎還有個身子弱常生病的妹妹，小名喚……非非？本來也是要參加選秀的，似乎正巧患了場大病，不過明年選秀時就會入京的。」
她這樣說來我才注意到，池騫懷中的女子雖妖嬈美貌，卻不是之前見到的那個了。我收回目光，連紫寒都對他的家底如此清白，天祺必是放在心上了，想他也做不出什麼大動作。
紫寒輕推我一把，我抬首去看，便對上天祺的眸，不知是籠了這寒氣還是他一貫就是如此，總覺得目光中有絲意味不明的冷意。我舉起案上的酒杯，遙遙相祝，含笑一飲而盡，天祺招手讓我過去，我毫不遲疑，落落大方坐在他身側。
皇后亦在另一邊笑道：「一年前妹妹初入宮還諸多猶疑不安，如今倒是冷靜坦然。」
我目不斜視，道：「全仗皇后娘娘教導有方，林暖位及妃位，自不能失了皇家的風範體面。」
皇后聞言淺淺一笑，雍容華貴，氣度自來，「妹妹如此規矩懂事教本宮喜不自勝，倒是可惜了皇上一番苦心，還只當妹妹是初入宮什麼都不懂的林容華。說來那不用遵守宮規的榮旨妹妹謹言慎行，哪有一次用過。」
我蛾眉微蹙，道：「也是，闔宮只有林暖一人有這道榮旨，此前明白林暖生性衝動皇上憐惜才如此的嬪妃也罷，若再有新的姐妹入宮，倒顯得林暖狂妄，而皇上對六宮不公，皇后娘娘也不便管協了。」
我頓了頓，見皇后神色絲毫不減，心中不由暗暗佩服，喜怒不形於色可是說來容易做來難，宮中每個人都被告誡過，可真正做到的，這**我倒真只見皇后一人而已。見天祺微微側首，我笑著繼續道：「不過這旨意對林暖來說有非凡的意義，這可是皇上許給暖兒第一個誓言。」舉杯躍過天祺，對皇后道：「若是娘娘有什麼不便，也只有多忍耐包涵了，林暖先敬娘娘三杯。」
眼見皇后面色由紅及白，我旁若無人飲下一杯就被她制止，卻是對天祺道：「臣妾身上沾了酒氣，下去換身衣裳。」
天祺頷首皇后便盈盈離去，他晃動手中的酒杯，戲謔道：「你何必要氣皇后？」
我凜然端坐，「皇上以為憑我這三言兩語便能氣到皇后，倘若這都受不下來，又有何德何能成為太后與皇上共同定下的皇后。」
天祺手一頓，喃喃道：「太后……」。
我往杯中又加了些酒，餘光瞥見台下素來以酒當茶的蘇依今日卻幾乎滴酒不沾，打斷天祺道：「我只是提前讓她習慣，從今晚以後，皇上身邊坐著的，只有我。」
天祺嘴角彎起漂亮的弧度，「且看你能否活過今晚。」
夜宴平平淡淡結束，然，在毓秀宮的下一場宴會已經悄然開始。
來毓秀宮的人並不太多，卻是足夠全，除了以家宴之名留下的凌易一家，連從不踏足此地的蘇依亦緩步跟在我身後。細細去看的話不難發現，除了凌芙的幾位貼身侍女，其他所有的內侍宮女都是新模樣。
最先入耳的便是淙淙琴聲，一瞬間恍若進到一個陶然之地，漫天的花海經陽光所照明艷動人，溪邊泉水叮咚，一彎彩虹懸掛天際，一條小道曲徑通幽教人忍不住上前探究。我含淺笑，這世間若有人能流暢將一幅畫面全彈奏出來，不說天賦如何，便定是下了死功夫的，雖宛若仙音卻與蘇依的琵琶音有截然的不同，凌芙這手功夫便是真正的苦練所致，蘇依不過淺淺撥弄，輕輕細唱，能引人駐足的更多是她傾入的感情。
所以我能極快從凌芙的琴音中清醒，空有軀殼沒有心，是留不住人的。
一曲畢，天祺帶頭擊掌稱讚，凌芙從樓台中盈盈走出，絕世的美貌，合身的宮裝，明艷的裝飾，沒有任何一點差錯。她欲行禮，天祺一把扶住，伸出一隻手攬住她的腰，帶著她笑著上前走去，「公主還未睡下罷？」
眾人唯有緩緩跟在身後，凌芙身子幾乎貼在天祺身上，明媚的笑容教旁物都失了顏色，「若叫尋常日子，這個時辰早睡下了，不過，今日公主特別懂事，知道她的父皇會來，現在都還精神十足。」
天祺聞言大笑，我注意到凌易的神色似乎並不太好，不過，方纔的除夕夜宴他的神色也不好，所以不能判斷是否因為凌芙。
待所有人落座，便有禮部的人來宣旨，我顧著整理手上的事，最後也只聽得公主的封號定為「和昌」。手微微一怔，當真是禮部的作風，沒有絲毫的心意可言，忽然想到若我是降生在宮中，取的會是個什麼名號呢？
僅僅這一愣神的功夫，電光火石間幾名刺客不知從何處鑽了進來，隨著一聲驚呼「有刺客——」，不少禁軍魚貫而入護在天祺和嬪妃面前，公主更是有人眼明手快已經帶了下去。
我冷冷觀戰，與禁軍糾纏中已有兩名刺客砍倒在地，遠處還作殊死奮戰的兩名刺客正牢牢護住中間身量矮小些的一人，而這幾人行進的目標顯然不是天祺，恰是正對著凌易。
眼看至凌易面前，矮小的那人這才從腰上取出一柄劍，月光下劍身泛著藏藍的光，甚至鑲嵌了幾顆寶石光彩奪目。另外兩名刺客好不容易以一擋時抵住禁軍掙出時間，矮小的人頗為機靈，舉劍朝凌易砍去，可未想劍至眼前也只虛晃了幾下，凌易區區文官，都輕而易舉避了過去，我嘴角微抽搐，顯然矮小的人不會功夫，那她絕對就是——慕如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