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皇上親自作陪,定淑儀自當哪兒都不想去了。」我一慣嘴角含抹笑意,昂昂頭,想起慕如嵐昨兒低微的模樣,心頭卻是一陣輕歎。
自那日從扇樓回來,紫寒與我終是有些疏離,無論怎麼看,是我主動幫了慕如嵐出宮,慕如嵐又親眼看見慕如哲死去,若因此懷疑天祺,有任何的舉動終是他們計劃之外的。紫寒淡淡道:「慕將軍府中還一併搜出了些書信,不過被雪水浸濕了一時難辨,皇上怕是一時半會得不了空。」
見我出神,她似欲言又止,我微收斂笑意,她才下定決心般道:「小主莫要忘了對皇上的心意。」
微有晨曦,我問道:「紫寒,在你心中,皇上有做過錯事嗎?你聽從皇上的命令殺人,你覺得皇上是惡人嗎?」
紫寒很快地回答,卻也不見匆忙,又露清冷的姿態,「皇上很清楚要做什麼,亦知道相應會付出什麼代價,奴婢誓死追隨皇上,正因為確信皇上必能完成心中所願。」
「若這心願折損千萬子民,百姓為之流離失所,心傷悲苦,不知皇上能付出什麼代價?」元荷從長廊處徐徐而來,一副凜然之姿全不似往日。
紫寒身軀一怔,「你……」,伸手指著她卻又說不出責備的話,咬了咬唇只道:「方纔的話我當你沒說過,切不可再提。」又側首對我道:「奴婢先告退。」一陣風似地離去。
我自知紫寒是最不願元荷涉及此事的,她待元荷如親生妹妹,所以此番才能放過她。淡淡道:「你這悲天憫人的性子不好,得改。」
元荷又是一副順從的模樣,卻道:「主子心善,做了好事也不願讓人知曉,若因此和別人生了嫌隙亦不好,主子能改麼?」
我聞言不由輕笑,不明白她究竟如何執著地認為我心善,細細思量一番,自認一直以來也未曾做過什麼好事。我揮揮手,「也罷,人各有命。」
她滿意淺淺一笑,又突然憶起什麼似的拍了拍腦門,「王貴人在外求見,奴婢是來通稟來著。」
我合上若素閣的門,笑道:「請去詩閣。」
詩閣內因著記載慕峰罪行的書信都已搬走,內側書架空出了一小塊,細細查看,此前收下雲靖等人的畫像亦不見,果然被紫寒取去將軍府栽贓凌易了麼,不,倒也不算栽贓,只是更合時宜地出現罷了。
紫寒說書信被雪水沾濕,看來實為故意放出風聲給凌易,慕如嵐都道慕峰向來有收集凌易罪證的習慣,此時凌易怕是不會放過慕峰了。我嘴角彎起弧度,慕峰避忌天祺的「好心」相送,孰不知他一重臣虎將,沒有天祺保護,除了凌易不知還會有多少仇家會尋來。又搖搖頭,若他不是這樣不告而別,能否順利走出天子腳下猶未可知。這樣想來,天祺此事做得滴水不露,借凌易手除去慕峰,又借慕峰牽引出凌易罪行,一舉兩得。再搖首,一舉三得才對,凌易罪行比之慕峰多得多,為何獨選了雲靖的消息放出去。
「姐姐。」
我抓住王落在眼前搖晃的手,不動聲色領她遠離這書架幾步,笑道:「你來找我,可是為了慕家?」
她有些訝異,不過也僅僅只是一瞬,很快回道:「姐姐妙算。」
我大步走至書案前坐下,半倚在木椅內,手一嗒一嗒輕敲著扶手處,還未開口王落便搶先道:「方纔見姐姐一個勁搖頭,可是覺得慕將軍一事不妥?」
我久久凝望她那張很是耐看的臉,處的日子久了,愈發覺得她心善和氣,還有聰明。再仔細思量一番,心頭亦有些抓不著的思緒,見王落好看臉滿是擔憂,開口道:「沒有什麼不妥。」
於天祺確實是沒有不妥的。她自然未因我一句話就放下心來,我繼續道:「你說過會相信皇上,皇上說過絕對不會牽連到定淑儀,你有什麼不放心的。」
提到天祺她果然動搖,我抬手輕撫眉骨,笑道:「皇上雖國事繁忙,卻很是關心定淑儀,如今將軍府又出了這樣的事,皇上擔心定淑儀一個人會胡思亂想,方讓人來請我去看看她,你若還不放心,和我一道去也沒關係。」
王落垂首思量我這番話,元荷卻叩門端了茶水進來,也不避忌直言道:「王貴人全然不用顧忌現下宮內會有人說閒話,左右主子在外是個隨性而為的名聲。」
我聞言輕笑出聲,元荷怎麼也不是對著旁人亂了規矩的人,可不是也瞧出了端倪擔心慕如嵐得緊,又覺得王落好說話些。那日帶慕如嵐出宮要她幫忙,她也是一口應了,這樣想來,她們二人的脾性大抵有些相似,在宮中我所見真正沒有目的不求回報幫人的,也只她倆了。
王落果然不介意元荷失禮,儘管元荷那席話聽來因口不擇言編排我的意思更甚。她施施然行了一禮,「姐姐慧心大度,上能理解寬慰皇上,下能體諒憐憫吾等,妹妹絕無疑心皇上與姐姐的意思,所做所為全憑自己心安。」
我淺淺一笑,一直注視著她的神態,她不疑心這一說,我是很相信的。淡淡道:「爾等善心,林暖自愧弗如。」
瀾旖殿竟比相思宮中還寂靜,我與王落相視一眼,一路無話跟著瑩初進得殿中,瑩初神色比昨兒更顯蒼白虛弱,想來慕如哲的死對她來說亦非是能輕易放下之事,她福身道:「小姐在佛堂,請娘娘貴人用些茶水稍等片刻。」
正欲退下卻被王落喚住,問道:「現下辰時尚未過,淑儀娘娘什麼時候進的佛堂?」
瑩初稍猶疑,撇了她一眼,卻是向我回道:「昨日賢妃娘娘申時離開,小姐一言不發去了佛堂,至現在不曾踏出一步。」
王落稍蹙眉,「快去請淑儀娘娘罷。」
她本是擔憂慕如嵐會做出什麼傻事,但這番話說得沒頭沒尾,口氣亦急促,瑩初是慕如嵐的心腹,怕是連皇后都不曾嚴責過,念及昨日已有閒言稱慕如嵐失寵,一時氣盛冷眼道:「忠武將軍去世,小姐悲痛難當,王貴人閑雅慣了,若無要事還請體諒小姐疲於應付,有什麼瑣事大可告與奴婢,奴婢定會向小姐轉告。」
王落素來和氣,又著急慕如嵐安危,全然不把她的不敬放在心上,倒是她身邊的平巧看不過一宮女也敢欺到自家主子身上,回道:「我家主子關心淑儀娘娘才來,將軍府出了事,你且看有幾人敢來與娘娘寬心的,再說此時你也敢留娘娘一人在佛堂——」。
「住嘴!」王落突然喝道,我低垂的眸亦不由倪了她一眼,餘光環顧四周,殿內的人無不驚訝。她那低謙寬和的性子,在天祺面前不得寵卻又時時能見著的身份,一向與下人處得和善,如今陡地發了脾氣,也難怪別人詫異。細看卻也不僅如此,若是詫異,過了瞬間也該恢復自若,但片刻過去,殿內的宮女內侍還無不噤若寒蟬,就連瑩初都不敢抬眼看她。王落雖是官家小姐,但這能震懾住旁人的氣勢威儀……,我不動聲色抬了抬眉。
「王貴人來本宮這兒倒是發了好大的脾氣。」門口一抹身影突現,日光將她的身影拉得極長,慕如嵐緩緩進殿,臉色雖有兩分蒼白卻透著比往日更堅毅的氣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