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終於大亮,看著湖面的睡蓮一朵朵開放,心神蕩漾不再思慮。慕如嵐放下手中的書,瑩初欲扶她起身,宮門外突傳來內侍尖聲道:「皇上駕到——」。
不過也只是慕如嵐一愣神的時間,天祺已快步走了過來,身後的宮人被他甩得遠遠的,卻也不敢奔跑,只將步子邁得更密更快。眾人本就還未起身,便向天祺行禮,天祺卻只徑直走在慕如嵐面前頓住腳步,一貫溫和的笑意,伸出一支手。
慕如嵐抬首,臉上的錯愕一覽無餘,伸手覆在天祺手上,借力起身,喃喃道:「皇上怎麼來了?」
凌芙看我一眼,似帶歎息淺淺一笑,仿若對此事了然清透。天祺只低聲道:「朕不放心你。」
慕如嵐的身子一怔,眼中已含了淚水,強咬著唇不讓它落下,天祺取過慕如嵐別在身上的繡帕幫她拭淚,依舊是寵溺的淡笑,那笑容彷彿是在要她安心,彷彿是在告訴她一切都沒有變化。
其實也只有我與凌芙坐得比較靠前,這席話這番情境才聽得看得清清楚楚,慕如嵐身後不遠的嬪妃早已心神難寧,很難揣度天祺現下過來的用心,畢竟她們本可起身回宮休息,可現在,只有慕如嵐一人被天祺扶起,她們還是得忍受痛苦跪在地上。慕如嵐許是一時激動忘卻,我與凌芙卻是故意不提。
「皇上來了。」皇后一步步走得極為穩重,面露包容一切的淺笑,一襲緋色正裝愈發顯得母儀天下,徐徐走至天祺面前,屈膝一蹲到底,「皇上萬福金安。」
因著天祺對她的敬重,她甚少在天祺面前行如此大禮,一時眾人面面相覷,很快已有人露出得意之色。我淡笑,不過懲處一眾嬪妃而已,而且說來真正她罰的也只是舒月而已,難道會因此懼怕天祺怪罪,宮中精明的女子太多,而蠢笨的也不在少數。
天祺並不讓皇后起身,只目光久久凝視,因著他的擰眉,氣氛更顯寂靜肅穆,直教人透不過氣。突有一位嬪妃暈倒在地才打破了這片沉靜,眾人似尋到了機會都深吸進一口氣,天祺目光緩緩移至那處,有宮女戰戰兢兢道:「小主渾身發燙,許是吹了夜風染了風寒。」
不待天祺說話,海公公已示意一旁的內侍抬了出去,又有太醫急急趕去為她診治。天祺目光又落到皇后身上,聲音透出絲絲威嚴,「皇后端莊自持,攝六宮之事以來未曾出過紕漏,卻也太過心慈手軟,才縱得不少人目無尊上,一犯再犯。」
天祺頓了頓,皇后卻並不懼憚,不慌不忙道:「臣妾失責,請皇上降罪。」
若非如此,我是絕看不出皇后如此穩當的性子。天祺對后妃幾乎不會疾言厲色,何況將六宮之事全權交脫於她,對她的諸多決定也是讚賞有加,她是真正的後/宮之主,此前卻一直是深得人心的溫和模樣。原以為她諸多隱忍是為了讓眾妃心服口服,如今看來,實是她不屑與之爭鬥,而對天祺的責備毫不擔憂,更顯出她異於常人的心性氣度。
天祺不訝於皇后的反應,略垂首,語氣緩和了不少,似尋問道:「朕有意給賢妃協理六宮之權,皇后覺得如何?」
皇后抬首,又倪了我一眼,才淡笑道:「皇上言重了,但憑皇上做主。」
天祺這才望向我,我略思忖,還是上前道:「暖兒無德卻忝居妃位,心中已是萬分惶恐,宮中比暖兒賢明有資歷的姐妹不在少數,這協理六宮這權,暖兒實不敢受。」
我不如旁人避忌天祺的目光,每句話都是對上天祺的視線道出,對於我難得的認真,他隱隱有些失望,我心下又有些後悔如此說。他給我更大的權力,實為方便我幫他做事,但六宮之事瑣碎,我若插手,違了我一貫偷閒散漫的性子,何況即使不要這權力,我亦可以做好任何他想我做的事情。心思既定,目光更加懇切,天祺收回目光,「那便先緩緩罷。」又含了笑意側首對慕如嵐道:「聽聞你有要事急著見朕?」
慕如嵐與眾人一樣,不滿天祺對我的分外特殊,突聞天祺問她話,怔了一怔,會過意來又望了望四周,還是盈盈跪在皇后身邊,「臣妾斗膽請皇上徹查臣妾哥哥一案。」
凌芙突然輕笑,引得眾人目光,她毫不在意,對慕如嵐道:「定淑儀莫不是也吹了夜風糊塗了,皇上治國嚴明,難道有哪個案子是冤案嗎?」
慕如嵐含了幾分輕視,悠悠把目光轉回天祺身上,再叩首,「臣妾的意思是希望皇上能親查此事,還臣妾哥哥一個清白。」
皇后冷冷道:「放肆!嬪妃不得干政,何況是干預皇上。」
慕如嵐恨恨咬了咬唇,抬首對天祺一字一句道:「臣妾只相信皇上。」
我施一禮,淡淡道:「暖兒以為不可。」不顧慕如嵐如炬的目光,我繼續道:「天下的百姓都是皇上的子民,豈有厚此薄彼的道理,皇上此舉許會引天下非議,再者刑部的諸位大人正為此事竭忠盡智,若皇上貿然不讓他們調查,他們自會以為是皇上覺他們能力尚缺,君臣若因此生出間隙,豈非顧此失彼。」
說罷不由淡淡望一眼慕如嵐,凌芙亦笑著上前,「臣妾亦覺此事不妥,定淑儀若是信任皇上,更應該信任那些為皇上鞠躬盡瘁,此時還在為慕公子一案四下奔走,查明真相的大人才是,畢竟他們可是皇上親口任命,親自提攜的!」
皇后只緩緩道:「臣妾久居深宮,不如諸位妹妹見多識廣,能為皇上思前慮後,卻也不敢不謹遵後/宮不得干政這一祖訓,倘若皇上為定淑儀開了這一先例,日後後/宮哪還有綱紀法度可言。」
眾嬪妃只稍思慮,都齊聲道:「請皇上三思。」
我看著慕如嵐抿嘴緩緩垂下雙眸,這一次她輸得很慘,倘若在昨日她能見到天祺說出這番話,許還有眾多人為她求請,可現下,被懲誡過的人心智本就薄弱,加之皇后穩如泰山的地位,凌芙與她勢均力敵的寵幸,我更有可能蓋過她的諸多優待,誰還會不自量力站在慕如嵐身邊呢,我現下才輕吐一口氣,不枉我教唆舒月鬧這一場。
天祺沉吟片刻,歎口氣道:「都起來罷。」又親自扶起慕如嵐,「朕再說一次,你放心,朕不會讓慕如哲蒙受不白之冤。」
慕如嵐勉強一笑,如樹上飄零欲墜的葉,不勝淒涼,天祺握她的手又用了兩分力,「慕將軍午間進宮,朕已命人在楚溪園設宴,你休息一會與朕同去。」
聞此言,慕如嵐眸光又是一亮,感泣道:「謝皇上。」
皇后與凌芙皆是不在意的樣子,我卻有些擔憂,除了王落,天祺再未要我去做任何事,這並不能讓我坦然,反更清楚的憶及天祺曾說事情並非萬無一失,這讓我隱隱感覺有些觸摸不著的危險存在,而天祺正是因此,才不讓我再深涉其中?他在保護我嗎?我啞然失笑,心中卻滿滿充盈著感悅與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