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離開養心殿時,天祺終於有所行動,宣了尚在邊關的慕峰回京。這樣算是對王落和慕如嵐的請求有了回應,慕峰回京後自當竭力為兒子查清真相,不過,會不會為其顛倒黑白現也猶未可知。
伏在桌上,心思轉動,念及天祺要我安心時的胸有成竹,一時有些頭緒,便喚住尚在忙活的紫寒,「慕公子打死的人是誰?究竟為何動手?」
「小主請慎言,現下皇上都還未明示是慕公子打死的人。」紫寒恭敬道,卻是從軒窗瞧見元荷已拿了衣服出宮門,才上前小聲道:「死者來頭其實並不小,是京中最大鹽商高其威之子高硯。高其威不但鹽的生意做得好,暗中做的生意更是如魚得水,所以多方勢力都有所顧忌。而他只這麼一個兒子,當然是寵溺到無法無天,高硯好大喜功,高其威便捐了個鴻臚寺少卿的官來給他做,他雖不學無術,卻也一直未犯什麼大錯,而令人不恥的則是他始亂終棄,十足的登徒子一個,四處沾花惹草,尋花問柳。慕公子在青樓有一紅顏知己,高硯卻偏偏要去戲弄於她,當時老鴇在內多少人勸說亦無甚功效,那女子倒也剛烈,被人羞辱後執意不再見慕公子。慕公子豈是好相與的,自然要去出這口惡氣,高硯身邊跟了好幾個隨從亦不敵曾在戰場上叱吒過的慕公子,一翻爭執後,高硯便被人死了。現在京中也算為此鬧得不可開交,慕將軍的勢力自不用說,高其威也不是隨便能糊弄過去的主。」
我隨手撥弄被紫寒拿出來擦拭的琴,琴音淡淡,語氣亦淡,「也就是為了青樓的一名風塵女子引得滿城風雨。」
見紫寒微訝,我笑道:「那女子可是醉香樓的?」
紫寒想了想才道:「是。」
「是誰?」我心思轉動,不自覺撥弄熟悉的曲調,見紫寒遲疑,笑意微斂,「你知道我也在醉香樓住過一段時日罷?」
紫寒目光漸遠,窗外無甚景色,於一片繁花密林的深宮顯得突兀格格不入,「是。那女子名喚顧影。」
卻也不是醉香樓中最有名的頭牌,經老鴇挑進去的,自是美人胚子,素日卻總是清清淺淺的樣子,不太與人來往,甚至常和頭牌因客人生出爭端,卻是最牙尖嘴厲的,常駁得那些女子無言相對。倒是有不少自詡名流雅士者喜與她高談闊論,那時她便畫了濃艷的妝容,含笑端坐,應對自如。難怪覺得她的氣性與旁人有些不同,不卑不亢,不矜不伐,不過醉香樓的女子又有哪個是與常人相同了的,最與眾不同的不就是她們的老鴇嗎。望向紫寒,「你認識顧影嗎?」
紫寒沒有絲毫猶疑,「奴婢去調查醉香樓時,曾見過。」
我復又笑,不依不饒,「皇上認識嗎?」
紫寒再無方纔的疑慮,只稟道:「奴婢曾聽皇上提起過。」
我笑意愈發深,「倒也是,皇上重用的人豈是要在眾人面前一一介紹的,你們一起為皇上辦事的人不少,互相卻也並不熟識罷。」
紫寒則顯得更為一本正經,「是。雖然絕無被人抓去嚴刑就招供的可能,但為防冰國的盅術,或是越國的迷香,除了自己要完成的任務,對其他事、旁人乃至皇上都是知道甚少的。」
我低首看著指尖劃過琴弦,「你與旁人卻不一樣,至少你對皇上的事有很多知情。」
紫寒的語氣又透了寒涼的意味,「所以奴婢甚少出宮辦事,若奴婢一日一夜杳無音訊,會自己毒發身亡。」
我微驚,語氣卻是平靜,「皇上讓你們服毒來加以掌控?」
紫寒嗤笑,「怎麼會,是奴婢自願的,奴婢可不想被別人用什麼法子從奴婢這兒得知皇上一星半點的消息。」
我有些訕訕,雖然並非天祺做不出來,但她們對天祺的赤膽忠心確實不用天祺再做其他行端了,究竟是如何收買人心,她們心甘情願,肝腦塗地。隨口問道:「依貴人那兒怎麼樣?」
紫寒靜道:「現下定淑儀自顧不暇,自然沒心思再去招惹旁人。」
我撇嘴,「事情全緊鑼密鼓開始,原以為還可以看場定淑儀與依貴人爭端的好戲。」
紫寒聞言不由輕笑,「小主這可算是幸災樂禍?」
我輕歎,「聊勝於無罷。皇上那兒一出出好戲跌宕起伏,我們這兒就顯得太平淡無奇了。」
紫寒不由蹙眉,遲疑道:「王貴人的事奴婢也聽說了,皇上會為了王貴人手下留情嗎?」
我淡笑,「且看皇上在幾年前便安排顧影在外,又費盡心機接觸慕公子,更是迷得他神魂顛倒。這局棋布了這麼久,豈會輕易收尾。」
紫寒卻並不放鬆,「本是皇上一貫的作風,但皇上也從未對王貴人食言。」
手中的調子音越來越高,語氣也多了兩分認真,「他又何嘗應允她什麼,不過是查出真相,不過是不為難定淑儀!可真相若牽連出更多的罪行,天下臣民都看不過去,難道要皇上視若無睹。皇上本就無意自己將慕將軍罪行道出,說不定彼時,是王貴人去求皇上懲治那大奸大惡之人,而定淑儀,皇上本來的目的就不是她。」
門口突然斜進一身影,丰姿綽約,輕聲笑道:「原以為你向來談笑自若,竟還有為了旁人慷慨陳詞的時候。」
紫寒忙俯身行禮,「依貴人萬福。」
蘇依倪她一眼,進內道:「退下罷,我與你家主子有話說。」
紫寒只起身卻並不離去,眼角顧盼我的神情,蘇依笑得媚態百生,「正納悶諾大的相思宮怎麼連個通報都人都沒有,原來是在屋內和主子說話解趣兒,不過老遠就看見海公公領了批宮女內侍過來,你若不出去教導一番,日後在自個宮中說話都得百般留神費心了。」
我頷首讓紫寒退下,蘇依笑容漸收,垂首似自問:「皇上終於要動手了麼?」再抬頭時,眼中一片清明,「謝謝你,方才沒讓她殺了我。」
紫寒確實是有殺意的,畢竟是天祺籌備許久的大計,萬不能出紕漏。我淡笑如初,「你雖對皇上無甚情意,卻也不像會害他之人,何況皇上都肯放心讓你出素景宮,我有什麼好擔憂的呢。」
蘇依似乎覺得我所言無趣,皺皺眉頭,道:「不愧皇上喜歡你,果然獨具匠心。」
我輕笑出聲,「卻也比不過你聽到這樣的驚天大事氣定神閒。」
蘇依更是閒閒的樣子,「不過是除去長年壓在皇上胸口的大石,有什麼好驚訝的,對我來說,亦算不上什麼大事。」
我讚道:「難怪皇上寵你無人能及,連我都喜歡上你這性子了。」
蘇依繞著屋走了一圈,似頗遺憾,「卻也不是如何寵,我曾求了皇上要住這屋子,皇上拒絕了。連個屋子都吝於挪出的人,想住到其他地方怕是更難了。」
見她意有所指,我只微微收了收笑意,「皇上真是得不償失,明明給了更富麗堂皇的地方,偏偏有人不領情。」
她別有深意,「總有人願意領受。」
我不再撫琴,取出王落的刺繡,「這是王貴人贈與你的。」
「鳳凰于飛,翽翽其羽。」蘇依稍露驚色,竟含少見的欣喜之色,「她倒難得如此討人歡心。」後又細瞧我的神色,「是我愚笨了,她這樣心如璞玉比起我們的狠絕無情倒是十足的能惹人喜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