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早已暗了下來,我獨坐窗台上,夜風襲人,明日就是十五,月光被薄雲遮得隱晦,隱隱透出的光華也不足以讓人看清四周景色,這幾日怕是要下雨了罷。
「小主真的一點也不用?」
紫寒又開口道,我頭也不回,懶散道:「不合口味。」
「難怪路上也只用了些水,不如奴婢去做些……」
她突然頓了話,我側首對上她略尷尬的神色,別有深意笑道:「我不餓。不過,若有刺客來襲也不一定剛好就在你去做飯的時辰,而且,我也不會主動去傷害王貴人的。」
「奴婢沒有這個意思。」她幾乎想都沒想便道,發現我只淡然看著她,她才蹙眉道:「奴婢就算時時跟在小主身邊也不知道小主在做何打算,更不敢擅自離開。」
我粲然一笑,「你是聰明人,既知我的目的,怎麼會不知我的打算。」
她黯然垂首,輕歎一聲,「小主對皇上一往情深,自然事事以皇上為重,小主是女子,現下所行之事雖違背道義,情理上奴婢卻是能理解的。可奴婢私心以為,王貴人也並沒有錯,她與皇上兩情相悅,僅因此就要招來殺身之禍嗎?」
我聞言不由一怔,低聲重複:「兩情相悅。」
紫寒已覺失言,正欲開口我卻冷笑道:「既是兩情相悅,又如何百般不放心,讓我來查身世家底。」
聽我質疑天祺的情意,紫寒辯解道:「皇上明察秋毫,自然不希望被人欺瞞,且如今看來,王貴人家世果如往昔所查,雖不是名門望族,卻也是一清二白的書香門第,相比之下,明知小主身份是假,卻無門路可尋,小主的身份更令皇上疑心才是。」
他若開口相問,我又豈會瞞他,雖不能和盤托出,到底姓名是可以透露的,可惜,天祺的心思連我亦不能時時猜透,他似乎有了十足的把握,即便不問也能查清我的底細,就如現在,紫寒試探我,我查探王落。「若是真心對皇上好,憑她是誰也無所謂。」
紫寒若有所思,細看,較之粉紅的宮裝,這一身白衣襯得她出塵靈動,而在宮中素來隱忍不發的孤傲之氣此時更是淋漓盡致展現出來,我心思流轉,她或許還不自知,這樣不經隱藏,偶爾展現的和天朝女子截然不同的氣息。
「砰——」。
隔壁忽然傳來東西摔碎的聲音,我與紫寒相視一眼,她便先衝了出去,我含了笑不急不徐跟在她身後出門。
為免旁人認出王落,多生是非,德叔將我與她的住處都安排得甚遠,這樣的一聲響動並沒有引起他人注意,在門口處觀察片刻才走進王落的院落。打鬥的聲音亦不大,我只靠在院牆邊,並不進屋。
突然王落從屋內驚惶逃出,亦在同時,察覺到我身後忽然間就多出了一股氣息,那樣凌厲銳不可擋,卻是從我身邊穿過,直指王落。速度之快,我甚至來不及眨下眼,「啊——」有人低呼一聲,手中的木桌同時碎成兩半。
原是德叔從屋裡趕了出來擋在王落前面,雖用木桌抵擋,但終是抵不過劍氣,受了不輕的傷,血漸漸在胸前蔓延開來。使劍的青衣人上前一步,正好擋在我面前,我才稍鬆了口氣,不過只一瞬又不由斂眉,只是背影便令人覺威嚴陰冷,而身上的嗜血瘋狂之氣似直從他體內釋放出來,這般的讓人不快。此時我才注意到,紫寒正在屋內和另一黑衣人糾纏,能將紫寒纏住,想來也不容小覷。心中不由計較,若他們還有幫手出來,頃刻間便可讓我們都斃命,而即使再沒有他人,這股肅殺的氣息,我們一個都逃不了。
「德叔——德叔——」王落反應過來,撲到德叔身邊,大聲哭喚道。
德叔啐出一口血,艱難道出「小姐快走。」
「哼!」面前的男子冷笑一聲,我雖看不到他的面容,卻也似能看到他的輕笑,那種目空一切,胸有成竹殺死眼前獵物不屑地微笑,「弱者,沒有資格保護別人。」
王落突然回首,朝他走近幾步,不知是否看清身後的我,她的眼中只剩那青衣人,一步一步,走得堅定而從容,我心中不由暗暗讚歎,若沒有很強的心智,站在這個男人身邊都會瑟瑟發抖,她卻在他面前質問道:「你為什麼殺他!」
男子似乎不在乎王落的冒犯,只是笑道:「礙事的若不自覺走開,只有殺掉,雖然血液髒得很。」
王落緊緊咬著下唇,臉色亦是蒼白如紙,突然走到我身邊,「你快走,這是王家的世仇,不會連累你的。」
我再瞧了眼那青衣男子的背影,對王落笑道:「既然不會連累,我在這兒也沒關係罷。」
王落聞言,面露焦急之色,卻不待她再說下去,男子便又舉劍刺來,不過一剎,王落突然從眼前消失,那劍便徑直刺向我的胸口,這樣的氣勢縱使想收都收不回罷,嘴角的笑意亦在,卻在下一刻轉為驚訝。
眼前的男子自損內力制住了劍,在劍與我的胸口只差分毫的地方。男子雄姿英發,氣勢如虹,獨嘴角的一抹血色為他不算白的膚色添了驚艷的顏色,不算英俊的面容,但獨有自己的氣勢,是如天祺穿朝服般令諸多人不敢直視的感覺,猶記得元荷不過見過一兩次天祺下朝後未及更衣的樣子,卻是次次都較平時謹小慎微,永遠不敢抬頭去瞧,其他宮婢則更甚。細看下,男子的眸與常人並不相同,遮住月亮的雲漸漸移走,投下柔和淺淺的光,男子的眸似映了星空般的深邃湛藍。
「紫寒。」王落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關切道:「你有沒有受傷?」
紫寒聲音稍顫,許是為了快些擺脫那屋內的黑衣人才受了些傷,「無妨,貴人請先快走。」
「不行。」王落卻是一口回絕,步伐亦漸漸由遠至近,「你快帶你家主子先走,他要找的人是我。」
「嘶——」吃痛的聲音傳來,紫寒許是用力拉住了王落,再沒有腳步聲,紫寒冷靜道:「她自有辦法逃出,貴人若不走卻是沒機會了。」
身後便再沒了聲息,紫寒的輕功真是愈來愈出神入化,能在那麼凌厲的劍下救出王落,而奉命保護我,也不過是個笑話罷了。此時的情形不由我多想,又專心看著面前的男子。
那雙眸正緊緊盯著我的面容,露出些許與他不相襯的驚訝之色,喃喃道出「黑主?」
我渾身一顫,一千年來都不曾有過的驚慌感襲上心頭。
我只聽過一個男子喚他「黑主」。
夜國曾經一統江山,其中烈國是最後一個被踏平的地方,烈國國民以擅戰聞名,普通的將軍都可以以一敵千,卻因國內長期寸草不生掙扎三年後戰敗,當時亦是損失最為慘烈的國家,因為無一人肯投降,每個人都是在戰場上死去。
烈國只有一人存活下來,那人也一戰成名,他率領最後不到萬人受傷殘敗的軍隊抵抗夜國的十萬大軍。只有他一人活了下來,據說找到他時,他全身被鮮血染盡,已經沒了意識,而那如修羅鬼魅的氣息,竟無一人敢靠近,最後還是夜國國主親自前來,領了他回宮,當然,他沒有死。然後夜國國主不知用了什麼法子,從他開始,他的後人一直盡忠於夜國國主,無人例外。這也是為何夜國國主一代不如一代,民怨迭起,群雄逐鹿,卻依舊用了百餘年的時間才令夜國不復存在的一大原因。
他的後人我在年少時見過一面,亦是顏惜死去的那一天,他用疑問的口氣輕喚轎內的人,「黑主?」
從那掀起的半幅簾子,我清楚看到一張和我如出一轍的面容,絕世且冷漠,美艷又霸道,他只輕揮手,轎便停了下來,我剩餘的目光卻來不及再多看他一眼,因為顏惜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連他也不例外。我親眼看見顏惜如一朵最艷麗的牡丹狠狠綻放,美得攝人心魄然後猝不及防地凋落。我卻一滴淚都沒有流,誰知道在此之前,我成日絞盡腦汁所盼的就是讓顏惜能多看我一眼。她死前凝望的目光是他的方向,我甚至倉皇而逃,繼而放聲大笑,他是我的父親,不需要去確認的肯定,而顏惜,只願在夜晚來看我,只看我熟睡的模樣,是因為我的眼中多出的倔強,雖是繼承她的,僅與他唯一的不同,卻是她一眼都不願去看的。
所以,我曾深深地恨顏惜,亦在意言面前毫不猶豫摒棄容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