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寒停下手裡的活,走到元荷身邊問道。元荷撇嘴輕笑,「倒是奴婢庸人自擾,二阿哥比在陶然居時還更聽話懂事,現在正準備著要請書房師傅來著。不過,皇后娘娘和盛淑儀也在那兒,問了主子安好。」說完又嘟囔一句:「二阿哥明明很喜歡主子的。」
心中稍稍寬慰,或許李沛蓉與博承才是積了緣的罷,更感謝天祺知我並不想與博承親近的心意,未為難我。
紫寒目光稍厲,「即是在相思宮中,元荷日後也更需謹言慎行。」
元荷正了正神色,恭敬道:「是,奴婢雖愚鈍,但主子現在封在妃位,看似榮光無限,實則眾矢之的,宮中能幫主子的人實在太少了。」
說完她抬首看我一眼,目光中別有深意,我只當未見,目光轉望向窗外。
紫寒上前把我手中的卷書收走,放好後才突然道:「這樣說來,還有一事尚需小主定奪。小主雖不用事事謹遵宮規,但相思宮奴才太少,每每皇上嬪妃到來總有失禮不周之處,從前也就罷了,如今總要應付些,海公公改日會擇些內監和宮女來讓小主挑選。」
清靜的日子也快過到頭了,我眼都不抬,「人多眼雜、口雜、手雜,你先緩緩吧。」
紫寒遲疑了會,道:「奴婢最遲也只能推到冊封那日了,皇后娘娘此前親自過問了,若小主現在不選,以後可能由不得自己了。」
那時若被旁人安插進什麼人,自己也無話可說了,應了聲:「嗯。」
元荷一直欲言又止,紫寒不由白她一眼,她才探問道:「有一事奴婢覺得蹊蹺,主子可要聽聽?」
我輕笑,「什麼時候還學會藏著掖著了。」
她臉微紅,略垂下首,「前兩日,各地番王挑了貢品送來,皇后娘娘知道主子好茶,讓奴婢去內務府取,路過宣政殿時,遠遠瞧著葉妃和其他幾位與之交好的嬪妃在殿外候著,似有急事想見皇上。奴婢心存疑惑,又不敢大膽張望,剛巧碰見小祿子,奴婢就找他打聽了下,好像那幾位嬪妃的父親都在這兩日上書請辭回鄉,皇上為此不悅,許著都是去求請的。」
天祺那日是有了這樣盤算才不追究的麼,雖一個月來已有不少罪證拿在手,可因淑妃一事的變故,若不能將殘黨一網打盡,不如聽之任之。雖然不少人還是有親眷在後/宮的,可沒了淑妃這顆原定的大樹,他們此時就是無頭蒼蠅了,加之淑妃犯的可是意圖弒君的罪名,他們這幾日定是誠惶誠恐,一番思慮下來,不如早日辭官榮歸故里,至少他們撈的錢財已經足夠他們過幾輩子的了。
天祺又豈會讓他們打如意算盤,此時還不懂韜光隱晦的,天祺定是要一個不漏的將這些貪官巧立名目,橫徵暴斂的錢財收為已用!他何來不悅,倒是可憐那些嬪妃尚不懂天祺心意,正挖空心思想著如何討好呢。
輕笑淡然道:「這些旁人的事,我們也管不上。」
元荷卻又道:「那些素日拜高踩低的人也就罷了,可不知為何,王貴人也在宣政殿外,雖不與她們為伍,只遠遠站著,可確實是去求見皇上的。」
紫寒凝神,「王貴人的父親不過是區區刺史,就算辭官也呈不到皇上那兒去,何況……」她欲言又止。
何況天祺怎麼會不見她,就算她父親有什麼錯,天祺也絕不會為難的罷。
我將青絲挽起,紫寒忙道:「小主可是去宣政殿?」
我目光從她臉上掃過,「皇上忙於朝政,就算是我去,不也只能吃閉門羹嗎?」說完轉首對元荷道:「快去尋兩罈好酒,我要去瞧瞧那個把酒當茶飲的女子。」
紫寒面露疑惑,元荷卻巧笑嫣然,「哪裡用得上去尋,奴婢去年親釀的桂花酒如今正好能派上用場了。」
見我肯帶元荷出去,紫寒也松下口氣,相思宮的瑣事更甚以往,難為她打點得井井有條,確實是沒時間跟著我們出去的,只好笑元荷道:「你心思倒是存得早,不過只一條,在外可得規規矩矩的,萬不能給小主惹事生非。」
元荷吐了吐小舌頭,機靈地看我一眼,便去取酒去了,聲音卻是清晰傳來:「奴婢只怕看不住主子。」
此番直接從素景宮門進去,一貫地蕭條,將元荷留在門口,提著酒極快地尋到那處竹林僻處。
「你怎麼來了?」蘇依抱著琵琶坐在池畔,連頭也不抬,專心校著弦絲,卻是散亂如珠的音符。
我笑著坐在石凳上,「飲了姑娘的酒豈有不還的道理,何況你這面容見者難忘,縱使我不想來,一雙腿不知不覺就走到這兒了。」
「能說會道,難怪連皇上都傾心。」她起身淡淡道,見我打開酒罈卻是欣喜道:「好香啊,你來得巧,正好我此時想飲來著。」
注意到茶壺中早已幹得見底,只想著或許該早些來看她,她卻突然抱起酒罈大飲了一口,彷彿真是渴望已久,隨手抹去嘴邊的酒漬也是姿態萬千,不忘大聲讚道:「酸甜適口,醇厚柔和,餘香長久。果真是好酒!」
我依舊掛著輕淺的笑意,看著她道:「原以為是淡雅脫俗的絕世女子,不過也只是酒鬼一個罷了。」
「淡雅脫俗?」她大笑出聲,仿若聽到極好笑的笑話,「這世間有幾人能脫俗,我可是最最不願意的。」
細看她確不如那日所見的灑脫之氣,仿若渾身籠了莫名的愁緒,本不離手的琵琶也只是被她隨手丟在了池邊而已。本想著天祺如此高興卻不得不壓抑住,自己該尋個人為他慶賀番,倒是我來錯了,除卻這酒,想來是擾她清閒了。
笑意收斂,「若是做得到,也就無謂願不願意了。」
她亦自嘲似地輕笑,「也是,終是我太無用,做不到只有謊稱不願意。」
庭院深深深幾許,楊柳堆煙,簾幕無重數。1多少女子的癡心終被埋沒在這寂寞如斯的塵土裡。我試探道:「以你的姿色,何用自憐自艾,只要你肯走出去,不也是讓皇上傾心的女子嗎?」
她似乎久未想過天祺,聽我提起微微一怔,才冷笑一聲道:「多情兒郎也自是無情的,他傷了一個又一個女子,她們肯為他生,為他死,可最後淪落至此不還得三呼萬歲麼!」
我亦聲音漸冷,「你怨恨皇上?不分青紅皂白將你打入冷宮?」
她嘴角抿起好看的弧度,「將天下握在手中的皇上豈會有不分是非的時候,我這樣的人,本來就不足以呆在皇上身邊。」
見她不是對天祺心存芥蒂,我又笑道:「你若在外這樣說,宮中該是無人再敢驕縱了。」
她伸手輕撫自已的臉,歎道:「容顏終有老去衰落的一日,若能得一愛你,惜你之人白頭偕老,才算是不枉此生了。這份美貌在我這兒,竟終是被辜負了。」
這樣的心性麼,心中微有計較,道:「在這兒自顧自歎又有何用,你打算這此孤老終生,再不見旁人了嗎?」
「不復相見……?」她抬高語調輕呼一聲,又抱起酒罈,仰頭幾欲一飲而盡,本是極惹眼的鳳眼,輕輕半合,眼角竟有一絲晶瑩之意。突然她似被嗆到,劇烈地咳嗽起來,彷彿要把喝下去的酒再都咳出來,一張小臉也隨之紫脹,緩緩從石凳上滑落蹲在地上,反手緊緊抱住自己。
竟就不咳了。我本在將茶壺中的酒倒入竹盞裡,手中的動作未有片刻的遲疑,彷彿世間再沒有比倒酒更重要的事,對她的不適充耳不聞。輕啜一口,酸,!我咧嘴,慣不喜吃酸食。
一人獨斟獨飲一壺酒,她才緩緩起身,稍將身上的衣飾整理,坐下燦然笑道:「一個人喝有什麼意思!」
註:1:《蝶戀花》,北宋歐陽修所作之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