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被天祺推開的時候隨手從他懷中抽出來的東西,其實自己都未細看,他們如此反應,倒讓我心中更涼,看了眼王落,回頭對天祺道:「是別人送給皇上的麼?」
天祺亦覺失態,神色略鎮定,又是一副淡然姿態,「不是她。」
「願賭服輸。」我將香囊扔進天祺手中,「不過我不喜歡強人所難,若是皇上珍視的東西,皇上應該收好才是。」
「皇上可是貼身收藏的。」王落急著辯解。
見天祺亦是一副疑惑的樣子,我心中微感尷尬,可能是我不知不覺已經養成這種習慣,看到衣著華麗的人近身時總想摸些什麼貼身值錢的東西出來,面上卻是神色不驚,「皇上快出去罷,海公公可等急了。」
天祺應了聲,走至門邊,卻止了步,並未回身,反手將香囊了過來,我伸手接住,還有天祺溫熱的氣息。「朕是君王,豈能言而無信,你先保管些時日,朕會贏回來的。」
「姐姐不用為難,這確實不是我送的。」待天祺走遠,王落見我失神,笑道。
「天祺說的自不會有假。」抬首見王落的眸中似有淺淡的憂傷,逐漸消散在還在裊裊生煙的茶霧中。
待再看清,她的眸又是一片清亮,「曾經我也向皇上要過這香囊,因為皇上極為珍視,每日都貼身收藏著,除了海公公,亦不讓其他奴才碰,」她低首看著我手中半舊的香囊,「可皇上拒絕了。」「我以為皇上也不會給姐姐的,才脫口而出,倒是我自作聰明了。」
「他給你的也未必給過我。」其實極善猜度人心的我,竟從來不知該如何真心安慰一個人。
「姐姐想要的東西他卻都給了。」她若有似無歎道,我明白這種心情,這種一個人傻傻擔心自己會失去最重要東西的心情。
我不再瞧她,仰望窗外明亮的天空,「也不盡然,不過,相比他,我很貧匱,沒有任何能給他的。如今我們能安然站在這兒說話,也全因為是他所期望的。」
「看著這樣的姐姐,我常常自卑。」她聲音清淺,一貫的好聽,「只有像姐姐這樣孤傲清高,見識廣博,能為他排憂解難,與他談天說地的人才配得上他。不過,我也一直很努力,只要皇上還對我有一絲眷顧,我便要用十分的真心對他。我時常笨拙地想,做帝王真的很孤獨,這麼孤獨為何還要這麼努力去做呢?我還未找到答案,所以想一直陪在皇上身邊,一直呆到最後。」
「照自己喜歡的去做罷。」我轉身欲走,「最後不就有答案了嗎?」
或許他根本不需要其他,僅僅能有十分真心便已經足夠了。多了,就是多餘了。
香囊用的是極素雅的銀色,錦緞上白線繡花,黑線勾字。花樣繡得極小,仔細辨認竟是一樹的海棠,滿滿充盈在緞面上,豐厚溫暖的感覺撲面而來,海棠又叫解語花,天祺如此珍視,可是能稍稍理解他的人。背面的字用黑線勾勒躍然而出:一別兩寬,各生歡喜。這樣決絕的黑竟感覺那字是用線刺在心上,心口生痛。和離的話怎會出現在這兒,天祺身邊有誰敢與之和離。稍稍細想,心中竟有答案,香囊雖輕卻並不是空的,看了之後便可確認了,思忖片刻,還是將其放回懷中。他並沒有送給我,僅是讓我保管而已。所有的準則對我來說都沒有意義,所以好賭成性,偷雞摸狗,背信棄義的事我都做過,獨獨對天祺,這不行!
博奕自落水後,晚上一直做惡夢,皇后夜不能寐,趁著今日天氣陰涼,讓我帶了博承去玩。細想博奕完全是因為我讓紫寒推他入水才如此,而且紫寒這幾日精神恍惚,獨對此事上心,這樣下去,陶然居也全亂了套,天祺並未因此事責怪我與她,可她反而更自責。
「皇后娘娘讓林貴嬪帶二阿哥過來後,大阿哥明顯開心多了。」月霜感歎道。
「是啊。」皇后娘娘這幾日下來竟清減不少,難得展了笑顏,「不過,卻煩擾了林貴嬪。」
我只看著不擅照顧孩子的紫寒盡力和乳母一起照佛他們,心中難免擔憂,這樣下去,紫寒還能淡漠的殺人嗎?最後痛苦的只是自己罷了。「皇后娘娘言重了,看到大阿哥如此,林暖心中也寬慰不少。」
「林貴嬪久居宮中,皇上雖特赦不用遵守宮規,可貴嬪嚴於律已,這規矩竟也學得不比那些狂妄之人差了。」皇后的笑意猶在,卻再無一絲溫和之色。
我神色不改,閒散道:「我可聽不出皇后娘娘這是在褒獎。」
她微側目,「這般直爽性情才是本宮所認識的林暖。」又回首望向博奕,「本宮雖曾責罰於你,可林貴嬪如此聰慧,當時的處境也並非不能體諒。」
我望著天上飛過的鴻雁,「此生,林暖也獨有此次是心甘情願打不還手。」
「本宮知道你定受了委屈,可這宮中的女子有誰沒受過委屈呢。」她語氣是冷漠的,我心知肚明,除了無情,還受過比這更大的委屈的人才能真正的淡漠,因為覺得這些根本不值一提。「林貴嬪的委屈也不算白受,皇上可是真心疼著呢,命太醫院用的是最好的藥。」
我微怔,她繼續道:「皇后還是有這點子好處的,皇上真正對誰用心,吃食用度上總能看個清楚明白,本宮六宮之首,定是一一經手的。」
我噤聲,不知道皇后究竟知道些什麼,卻也不會自亂陣腳,只淡笑道:「皇上性子溫和,對誰都很好。」
皇后並不看我,語氣亦是淡漠的,「由著她們性子便是好了麼,皇上自是好心,她們卻太不知足,一味爭寵暗鬥,惹皇上心煩不說,多少女子為此失了性命。」見博奕突然摔倒,她慌忙起身,卻並不上前,連紫寒欲去扶起都被月霜制止,博奕自已翻了個身便爬了起來,又去追博承去了,像是早已習慣。我展顏,這點,他們兄弟倒是極像的,在帝王家,這份堅強更是難得,「大阿哥被教導得很好。」
她復又坐下,「奕兒是皇長子,必得為日後的皇子公主做表率,何況這些都是皇上教導的。皇上說,博奕與他小時候極像,所以才對他最為疼愛,可這兩年皇上越來越忙,再無時間教導奕兒與承兒,現下又有好幾日未見過父皇了。」
「皇上自小的一言一行都是按帝王之范教導的。」我帶兩分深意道。
皇后嘴角的笑意帶著兩分溫柔,「淑妃將承兒交給你,以前倒也罷了,現在這樣的時候,本宮本不能與你安然坐在這兒。」
「皇后的憐子之情林暖甚為欽佩。」我一臉認真,「稚子無辜。」
皇后點頭道:「皇上果然沒有白白寵愛林貴嬪,貴嬪如此明理,倒讓本宮放心不少。」
遠處的孩童依舊在嬉戲,他們中日後會出現一位帝王嗎,另一位那時又會身在何處呢,天祺還會有多少孩子投身這看不見的血海中,稱帝的路上究竟染了多少鮮血,其中有多少是他們最親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