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二十八,我封為貴嬪的冊封禮。貴嬪及以上的妃子在宮中才算是正經的主子,需祭告太廟,授金冊、金印禮節繁複,但現在只在行宮中,有諸多不便,本也可等回宮後再受封,但既天祺定了日子,便是無人再敢辯駁,所幸我要求不高,天祺也並不上心過問,禮部的人便也只做到能在面上周全過去即可。
即是如此,一大早陶然居中便是一片繁忙,內務府的人早已將冊封禮上所穿戴的衣物和首飾送到,待換好禮服梳好髮髻,只覺甚是疲憊。元荷取了鏡子過來,對鏡自照,這番精雕細琢,平凡的面貌亦有一份嫵媚動人在,我卻微蹙眉,與之不協調的是眉眼處,竟與千年前的模樣竟有了九分的相似,凌厲壓人的氣勢不能直視,這樣被天祺看到終是不太妥。側目卻見元荷竟也微低下頭,一慣在我面前放肆的人竟也緊張不安了,心中更是有了計較。
紫寒笑著走上前,「小主梳妝後的模樣讓人猶為驚艷,這華貴氣勢,連元荷都不敢造次了。」
元荷聞言臉微微一紅,只小聲道:「奴婢從未見過主子這樣美的人呢,像從畫中走出來的般。不,就是繪珍館的畫師定也畫不出主子的神韻風華。」
這世間,也僅我一人了。忽記起紫寒那日被我不經意露出的氣勢所震攝,抬眼望去,她面上卻看不出一星半點的破綻,只依舊笑道:「元荷的嘴是越發甜了,可是想找小主討賞麼?」說著上前為我略整理衣服,「小主快出去罷,吉時快到了。」
乘了轎輦去行宮的太廟,直至冊封禮成也未有人敢抬頭瞻望,我甚是滿意,這禮儀規矩也只有此時派得上用場,不過此時便要去皇后殿中參拜帝后。
「小主,到了。」轎輦外的紫寒低聲道。
便有內侍低頭打了簾子,我只安然下來,元荷在側扶我,手卻突然一震,小聲道了句「哎呀!」
元荷聲音不大,但因著此時氣氛肅穆,眾人都聽得清楚,已有些宮女內侍抬頭觀望,元荷眼明手快用帕子遮住我的臉,紫寒亦快步上來,只看了我一眼,好看的眉便擰在一起,小聲道:「小主的妝面花了,現在進去面聖怕是不妥。」又轉身對為首的公公低語幾句。
我只淡笑,元荷亦是著急得不得了,紫寒又快步走了回來,道:「小主先去偏殿罷,福公公會去殿中向皇上奏明的。」
偏殿的鏡中,看著狼狽不堪的模樣不免好笑,元荷置氣道:「今日竟比昨日還熱些,怪不得小主滿臉大汗,可惜了這妝面可是紫寒姐姐花了一個時辰畫就的。」
紫寒淡淡一笑,重新幫我潔了面,「好在冊封禮已經結束了,不過小主素來未流這麼多汗,可是身子不適?要宣太醫瞧瞧嗎?」
不再要紫寒插手,自己執筆描了眉,輕聲道:「我可不就是大夫麼,不過是因為太過緊張所以多出了些汗罷了。」
元荷聞言才笑出聲,「主子竟也有緊張的時候。」
淨手時將手中滲出的血跡也一併拭去,本就怕疼,用銀針深深的刺進手中,還要一聲不吭,想不滿頭大汗都難罷。再去正殿,天祺與皇后皆是端坐,皇后亦是正裝禮服,耽誤了這麼會她臉色無一絲不滿與懈怠,正欲開口天祺起身打斷道:「林貴嬪臉色如此蒼白,可是身體不適?」
皇后便再坐不住,低聲喚道:「皇上。」
此時應該參拜帝后然後皇后加以訓誡才是,天祺如此是極不合祖制的,也難怪皇后滿臉驚訝卻也只敢小聲提醒。我昂首勉強笑道:「多謝皇上關懷,暖兒許是見太廟太過莊穆而心中過於緊張,暖兒失儀,請皇上責罰。」
天祺春風般的笑容直抵心間,「你身子本就不好,行了這諸多禮難免勞累。」他又笑著走至我身邊,牽過我的手,卻不小心碰到傷口,我手微微一震,他恍若不覺,溫言道:「都是些虛禮,若身子不適還是回去歇著罷。」
我本不想參拜,心中感激天祺的心細如髮,卻還是為難道:「皇上天恩,暖兒誠不敢受。」
皇后神色已緩和,裝作不見,亦淡笑道:「既是皇上的恩旨,林貴嬪要勤謹奉上好好謝恩才是。」
殿門口忽有人影閃動,皇后喝道:「是誰?」
便見一宮婢急急進來,跪下道:「貴嬪娘娘宮中的君兒姑娘過來了,稱二皇子在宮內吵鬧,想貴嬪娘娘回去瞧瞧。」
還未開口天祺便道:「朕這兩日也未見承兒了,現在去瞧瞧罷。」說著牽著我一同走了出去。
「手上的傷是怎麼回事?」御輦內,天祺平靜道,再無方纔的溫和之色。
我亦收了笑意,淡淡道:「刺繡時紮了手罷……」
「絲——」話音還未落便一陣吃痛,望著天祺並未鬆開反捏緊幾分的手,聲音透著不悅,「皇上這是幹什麼?」
天祺攤開手,卻未讓我抽回,看著傷口處又有細密的血珠沁出,一時有些出神。他會意外也在情理之中,我的血液比起常人更要紅艷幾分,是種噬人心魄的炎色,他用箭傷我時也曾看到過,不過終是隔了些距離,我又穿了鮮紅的衣服,難怪他未在意。
「刺繡怎麼也不會傷得這樣深罷。」他冷冷道。
我啞然,原來他是在意這個。他甚少在我面前掩飾神色,這樣看來,以那模樣去見天祺完全是紫寒自己的主意,紫寒果然介意此前的事。見我沉默,他亦不再談論,合了眼靜坐,我一如既往地失神盯著他,突然發覺位分高了也是有好處的,似乎離天祺又近了些。
陶然居內,博承早已哭成了淚人兒,聲音幾近哭不出來,兩名宮婢手中拿著不少玩具逗他也於事無補,瞧了一眼殿內,凌亂不整,他很少發這樣大的脾氣,見天祺也蹙了眉,我便從宮婢手中接過博承。果然只抱在懷中,他便不再大哭,在懷中止不住輕搐,元荷又備了吃食過來,小心餵了他吃,他才漸漸安靜下來,許是哭得累了,沒一會兒便睡著了。
君兒小心翼翼從我手中把博承接了過去,輕聲道:「果然除了淑妃就只有貴嬪能哄得住二阿哥了。」
天祺投來讚許之色,「看來淑妃要將承兒交付於你也非不無道理。」
「她定有她的道理。」我揚眉道:「皇上來看二阿哥,現在二阿哥也睡了,皇上還要待在這兒嗎?」
他眸光又陡地清冷,深不見底,「朕也不能卻了貴嬪的好意。」大步走了出去,身後的海公公倪了我一眼,終是什麼都沒說,緊跟了出去。
紫寒目光亦冷,「小主為何要讓皇上走?」
我撥弄著指甲,看了看手上已凝固的血跡,「現在縱使想留也留不住,博個賢名也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