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中從來都是不缺乏流言的地方,即使在行宮亦是一樣。本來只想日日懶在陶然居中,卻見元荷總是一臉憧憬地出神望著窗外,身處何處之於我其實並不重要,我也樂得成人之美,任由元荷帶著滿行宮亂轉,如此一來,許多需要紫寒與元荷稟告的消息都自己聽見了不少。
風傳最盛的當然是立太子一事,本來天祺還從未提起過,他們也只敢私下議論罷了,但事關重大,不消半日,宮中都已沸沸揚揚,當然,博奕被立為太子是毫無爭議的。不過兩日,今日出門時,傳言已經大有變化。
「你方才說的可是真的?」矮牆後,一女子低聲道。
「他可是在御前當差的,若非與我們幾個老鄉多喝了兩杯,決計不敢開這樣的口。」另一女聲傳來,雖壓低著聲音,但也能聽出其中的幾分得意之勢。「他奉茶去清心殿時,殿門還尚未合上,依稀聽著皇上對先皇時候的舊禮大多極為不滿,大聲喝斥禮部的阮大人呢。」
「這也不能說皇上不想立大皇子為太子啊?」先開口說話的女子又問道,語意中流露出幾分質疑。
「可不是你這幾日太過懶怠了麼?」那女子又開口,「腦子也不好使了。先不說你什麼時候見皇上大怒過,喝斥責罰人這樣的事一直不都海公公在做嗎?皇上對先皇上可是極為尊敬的,也從未提及過要重立朝綱這樣的事,怎麼突然對舊禮不滿了呢?」
這些人猜度人心的精準連我都不禁想讚歎,女子似恍然大悟道:「哦!原來如此,皇上雖最寵惠妃娘娘,可若論起榮耀來,絕比不過淑妃娘娘,雖只在正一品妃位,一應供給卻皆按皇后例,大皇子有的東西二皇子也都備全了一份。」女子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了些,道:「我早前就聽說過皇上偏喜二皇子機靈些……唔……」
女子的嘴似被捂上,霎時一片寂靜,我與元荷亦放緩了呼吸,心中暗道不會是被發現了吧,正欲轉身離去,牆後又傳來女聲:「你可是不要命了麼?這也是能說的。」
女子似受了驚訝,都不再出聲,好一會兒都無人出聲,元荷躡手躡腳沿著矮牆走至盡頭,探了探頭才揮手讓我過去,「已經走了。」
我不禁好笑,難道她們此時談論的就是能說的麼。
「主子也是偏會挑地方休息,不過半個時辰的功夫,這是第三個來此處『閒話』的了。」元荷略顯苦惱的吐了吐舌頭。
我走至她面前,輕點她的額頭,嗔怒道:「不是你特意引我來這聽壁腳的好地方麼?這除了那小亭還有別的休息的地方嗎?」
我素手一指,此處環境清幽,種了不少高大樹木,如今葉生得茂密,正好可避日,一條小道走來,只有此處有一小亭能休息會。
元荷倒未有什麼愧色,一臉坦然道:「奴婢昨日提了蓮子從這兒路過,豈料一個不小心被石子絆倒在地,蓮子全都滾落出來,奴婢可是耐著性子撿了好大會才全撿乾淨了,也就自然發現這好地方。」
我搖搖頭,「所以你就迫不及待帶我來了。」
元荷訕笑,「奴婢碰到有趣的事自然是想讓主子也瞧瞧的。」
我拍了拍衣角沾到的泥土,抬首望了望被層層樹葉擋住的日光,地面偶有斑駁的投影,天氣較方才出來涼爽了些,想是太陽也差不多要西下了,轉身道:「確實有趣,不過呆得太久,口都渴了,聽你提起蓮子,不如我們去摘些蓮蓬吃。」
元荷只顧著與我一道玩樂,豈有說不的,笑著跑了兩步上前領路,「主子自是不提奴婢也會帶主子去的,這個時辰剛剛好呢。」
元荷領我至石徑盡頭,然後請我稍等,便兀自走向蘆葦深處。不一會兒,便劃了一葉小舟過來,示意我不要做聲。我扶住元荷的手上船,湖面盪開一層層水波,元荷一臉興奮的樣子,慢慢將船划開去。
「你哪裡來的船?」待離岸邊夠遠,我開口問道。
夕陽似掛在湖面上,波光鱗鱗,晃得人睜不開眼,站在船頭的元荷似一臉得意,額頭有細密的汗珠,一張笑臉被夕陽度了層柔和的光芒,待劃至荷花叢中,元荷便蹲了下來,一邊慢慢用手撥開荷葉,一邊又往裡劃了些,待日頭被荷葉掩去大半,她才放下槳,俯在船邊,掬了把清水洗臉,笑吟吟地走至我身邊,道:「奴婢撿的。」
見我只安然坐著,她微驚訝,道:「小主不渴了麼?」說著隨手在一邊摘了個蓮蓬,認真剝著皮,「奴婢昨日來採蓮子,本想著在岸邊近些的位置采一點就足夠了,可奴婢玩心重,越走越深就走到蘆葦叢裡了,待奴婢抬頭,便看見這小船在裡面了。」她剝好幾粒放在我手中,「奴婢本想今日想再來瞧瞧還在不在,豈料主子竟也正巧提起了。」
我一把將那幾粒都放進口中,咀嚼兩下,連蓮心都還是嫩的,便一同吞了下去,甜津津的,未待元荷再遞給我,便擺手示意不用了,「怎麼蓮子都長了這麼多,荷花還開得這樣好?」望著滿塘隨風搖曳的紅蓮,我開口問道。
元荷將餘下的蓮子都用手帕包好,笑道:「這兒的荷花並不是一季種的,自然也不是一季開。這樣才能如主子這般一邊吃著蓮子一邊賞花啊。若連這點有興致的事都做不到,皇上豈非白養了行宮這些奴才。」
她說得極輕易,或許是我太大驚小怪了,為博天子或者嬪妃一笑,這些個心思也是不得不想的。找個舒服的姿勢躺了下來,道:「你且讓我先休息會再回去。」
元荷極順從地坐了過來,舉起手中的團扇為我遮陽,偶有一陣風拂過,船也隨之飄蕩,本來只覺疲憊的我頓時有了睏意,側首望著滿塘的紅蓮,不知不沉睡了過去。
醒來時天竟已全黑了下來,抬首竟看不到半點星光,正詫異著起身,抬首便撞到一人,「哎呦——」,坐起時太過迅速,被撞得不輕,立即一手摀住嘴一手摀住額頭。
「元荷,你幹什麼呢?」輕聲道。
「你才是到底在幹什麼?」男子陰騖的聲音傳來,我略不置信,搖了搖頭,想確認是否還在夢中。天祺的面容在夜色中顯得更為俊逸,細看之下,那身黑色錦袍竟將他襯得神清氣爽,若非他方才開口,半點與黑字有關的詞也不會聯想至他身上。我忽覺好笑,世上又有幾人能真正知道他會與黑有什麼關聯,他是天子,那抹明黃才是所有人眼中他該有的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