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兩日,因前朝彈劾之事,天祺多少對慕如嵐冷落了些,今日突聞喜訊,周淑儀有喜了。
元荷面露憂愁,彼此都心知肚明,宮中的孩子多難降生於世,而像周淑儀這般只仗著凌芙無知無畏者,或許這並不算好事,亦不知因為此事,凌芙會否又恢復榮寵。
「現在皇上子嗣少,這可是宮中頭等的喜事,還因著李昭儀一事,皇后娘娘此次特意吩咐了太醫院的文太醫專門侍奉左右。」紫寒神色不驚,只徐徐稟道。
我面上不以為意,「最好別出什麼差池。」
孩子麼,天祺的孩子。
紫寒見我風輕雲淡,才又道:「皇上也很高興,今晚會在玉芙殿設宴席,小主要去嗎?」
「嗯。」我應道,專心挑起衣服來。不然,我來宮中,是為了聽這些旁人的消息嗎?
宴桌上,天祺與皇后並肩,雍容大氣。皇后因著個性溫婉,需要決斷時亦果決、大膽,一直頗得天祺器重。對,是器重,給予執掌六宮的鳳印,卻顯然是對其無情無愛的。
皇后是先帝時望族之女,端莊、嫻雅,太后親自挑選賜婚,家族封侯,當然只是無實權的侯爺,三年前誕下皇長子,地位更是無人能及,除了不得天祺寵愛,她算是擁有一切了,不過她不時轉過臉,餘光細瞧天祺,還要盡量做得不留痕跡,端莊自然。我輕歎,或許世上果真無事,能全順遂心意。
不過是家宴,並未多拘著禮,氣氛倒是難得的融洽,周淑儀坐在右席,身穿鵝黃廣袖寬身錦衣,湛藍繡「花天錦地」曳地望仙裙,映得膚白如雪,滿頭珠翠明鐺,光彩照人。她還是喜歡如凌芙般,穿著鮮艷。
所有的娘娘小主似乎都來齊了,臨開席,凌芙還未到,眾人心照不宣,這情形,天祺怕是並未派人去請。
慕如嵐的神色卻不太好,那日依雨亭一別,我再未見過她,如今看來,像是消瘦了些,一個人悠悠喝著杏花酒,不與旁人談論。聽見門口略有喧嘩,才緩緩抬頭,一雙眸陡地收緊。
「惠妃娘娘來了。」見我並不回頭看,元荷小聲道。
除了她,誰還能讓慕如嵐如臨大敵,既然凌家已經對慕家出手,凌芙那日在亭中說出的狠話,她亦聽到,她就不得不防了,凌芙不會善罷甘休,而且如此看來,較之我,先不會放過的是她。
凌芙已上前行禮,衣著明艷,膚如凝脂,高貴嬌俏,氣勢直逼皇后,一時令眾人失了顏色,她精心準備而來,有絕對的把握能讓天祺側目動容。
天祺離座將她扶起,果然展露笑顏,滿是寵溺:「朕還以為芙兒生朕的氣,不肯來了。」
凌芙從容被天祺牽至上座,「周淑儀的喜事,臣妾豈敢不來道賀。」
皇后微笑著側首:「妹妹此言差矣,這不止是周淑儀的喜事,更是皇上的喜事,闔宮的喜事。」
凌芙恭敬行禮,「是臣妾失言了。」
皇后做驚嚇狀,「怎的幾日不見,妹妹就生分了,如此拘著禮。」
「皇后娘娘言重了,恪守宮規本就是臣妾本分。」凌芙湮起得體的笑意。
皇后點點頭,讚許道:「快起身吧,惠妃一直嚴於律己,行事作風是宮中的典範。」
凌芙不再客套,坐在天祺身側,再未看皇后一眼。她一直是孤高的女子,許因在深宮,透著些許謹慎,她今日能坐在天祺身旁,自身的原因怕也不少,如此絕代佳人,一入深宮,終是淹沒了。
氣氛又熱絡起來,凌芙既已出來,看天祺所言所行,是不會再回毓秀宮面壁思過了,眾人又是一番吹捧,我已無心細聽,周淑儀笑容滿面,她這胎來得及時。
晃眼見李昭儀垂下頭,一縷淺淡的哀傷顯而易見,許是觸景傷情,她有孕在身時,也應該是如此光景。幾多歡笑幾多愁。
餘光輕掃這一切,目光卻始終圍繞天祺,他許是被這目光盯得不太自在,飲酒時不經意望了過來,卻只是如賭氣般惡狠狠的瞪了眼,我不免嗤笑,他佳人在懷,下面更有如花美眷正翹首以盼他的視線能停留,當然是不敢如我般直勾勾盯著的。應酬這些,他倒不樂意了。
見慕如嵐起身,瑩初扶住她,許是出去醒酒,眾人都不在意。片刻,凌芙亦含笑起身離去,我嘴角勾起一抹笑意,這宴會看來也該結束了。
一刻鐘後,殿外忽然傳來爭執聲,皇后神色微變,待天祺起身,眾人才陪同出去。
慕如嵐神色顯出一絲驚慌,青絲微散,見有人過來,略整理衣飾,平復神色,不遠處是凌芙,正掩面哭泣,瑩初低著頭跪在地上,不敢出聲。
眾嬪妃在場,天祺依舊不做聲,皇后先開口:「這是發生什麼事了?」
一時的靜默,慕如嵐咬了咬牙,緩緩道:「臣妾的赤金如意釵遺失了。」
皇后聽完,略鬆口氣,「好好的怎麼就丟了呢,你方才去哪了?」
「臣妾在殿中飲了幾杯酒,酒酣耳熱,遂去偏殿換身衣裳,回這裡時,突然有人在背後輕拍臣妾,臣妾一時驚嚇,回過頭便看見了惠妃娘娘走過來,心下正奇怪,便覺髮髻微鬆,然後……然後金釵便不在了。」慕如嵐驚魂未定。
皇后聽完也不禁蹙眉,又轉向凌芙,「惠妃又是所為何事?」
凌芙不再哭泣,微微抽搐,梨花帶雨的樣子當真讓人心疼,「臣妾在殿內有些頭悶,便得皇上同意出來吹吹風,正欲返回殿中,遠遠見慕修儀在前面走,遂加快步子欲同慕修儀一起回殿,不料,還未走到面前,慕修儀突然轉身,兇惡地盯著臣妾,臣妾不解便上前尋問,豈料慕修儀突然如中邪般口口聲聲要臣妾交出釵子,臣妾……」凌芙眼中又含了淚,已說不下去。
天祺面色有幾分難看,揮了揮手,示意不用再問,將凌芙摟在懷中,拭去其眼角的淚。
心中明白幾分,凌芙雖不會功夫,可極善舞,做這些裝神弄鬼之事,並不太難,且慕如嵐殺了劉常在,心中本就有鬼,當然禁不起嚇,回首見是凌芙,知道是其搞鬼,一時失了分寸。
「可是這金釵?」周淑儀被人摻扶,緩緩走上前,將手中金釵遞給慕如嵐。
慕如嵐見到金釵,略蹙眉,低聲答「是」。
周淑儀帶了笑意,「臣妾身子不便,待人走得差不多才跟著出來,路過慕修儀席間,見這金釵在桌腳邊,心想可能是慕修儀不慎遺落,才拿了過來。」
皇后也恢復笑意,「原是誤會一場。」
天祺卻並未釋懷,眾人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見慕如嵐臉色一會紅一會白。良久,終是行禮賠罪:「臣妾殿前失儀,請皇上責罰。」她的聲音透著淒涼,似用盡力氣,顯然想不到前幾日還無限榮寵的自己,今日就被天祺責難。
「嗯。」天祺只輕輕應道,扶著凌芙離去:「朕今日累了,皇后娘娘看著處置吧。」
殿外尖細的聲音喊道「起駕毓秀宮——」
我在人群外輕笑,周淑儀是凌芙的人,此時又懷了身孕,說的話自然是有份量的,而凌芙取走金釵,再讓人交給周淑儀,這個時間絕對綽綽有餘了。
慕如嵐知道凌芙陷害她,可也只能俯首認錯,她今日的屈辱,只會加深對凌芙的恨意。當然凌芙不在意,她似乎根本不考慮家人,毫不介意與其作對,或者整個凌家都毫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