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到相思宮,紫寒和元荷便迎了出來。已經備好了溫水沐浴,只讓身體有了一絲回暖便起來穿衣了,不習慣有人伺候著,甚至不習慣突然之間多出的兩個人,吩咐她們下去休息,但元荷卻執拗了起來。宮中規矩,主子休息,定有宮女在旁值夜。我若執意不肯留下她們,她們只好立於門外,即便我對她們毫無感情,但此時更深露重,她們身子都單薄得很,終是不妥。我一絲睡意也無,坐於桌邊。
「小主不必為今日之事煩憂,奴婢入宮好幾年了,但凡秀女入宮或是皇上有新寵,都會有這樣的事發生,兩年前惠妃娘娘還是貴儀之時,初次侍寢也有意外,如今不也位至惠妃了嗎……」元荷以為我為侍寢之事不快,便出聲勸慰。
「元荷」紫寒出聲打斷:「娘娘小主們又豈是奴婢能在背後議論的,隔牆有耳,你不仔細著自己日後也得多為小主考慮再行事方可。」
「是」元荷吐了吐舌頭,倒是毫不介意紫寒訓她,看來兩人關係頗好。「紫寒姐姐,奴婢再也不敢了。」
我莞爾,元荷這丫頭著實可愛,紫寒又嚴謹,兩人若無害我之心,這相思宮中也能相安無事。
「叫小主見笑了,元荷雖入宮日子久,但涉事甚少,見小主和氣才越發放肆了。」
「經你們一鬧騰,這瞌睡都來了,安置吧。」並不與她們多話,不喜與壞人在一起,也不想與好人在一起,那麼久以來,自己總是格格不入。「我不習慣掌燈,能熄燈嗎?」
「小主喜歡便好,今日元荷先值夜,紫寒告退。」
翌日醒來已是辰時,因著不用去皇后的宮中請安,元荷並未喚醒我。紫寒聽見動靜便迎了過來:「小主可是要起了。」
「嗯,你自己忙去吧,不用侍候。」
「是。皇后娘娘說小主宮中得有個能辦事的首領內監,但一時還挑不到如意的,待日後有合適的人選再定,如今先讓內務府派了兩名宮女內監過來正在外面候著,小主可要見見?」
「這宮中你和元荷打掃可費力。」
「本是奴婢份內之事……」
「替我回了內務府,這相思宮中尚只有我一位小主,有你和元荷侍候便足矣,其他人都安排到別處去吧,相思宮中除這若素閣需每日打掃,其他房間偶爾清理下即可。」我打斷紫寒,與元荷的執拗不同,紫寒會聽從我不過分的吩咐。相思宮離養心殿頗遠,我已能嗅到些許陳腐之氣,怕是很久都未住過人,這深宮即使金碧輝煌,也掩蓋不了那深刻的寂寞與陳腐。即便金雕玉砌都掩蓋不了。
「是,不過小主既已封為容華,且賜相思宮,現在該自稱本宮,對著皇上需自稱臣妾。」紫寒微褔身,欲告退,卻又提醒道:「這宮中規矩頗多,小主本是隨心之人,可也需小心行事,免得日後讓奸人尋了間隙。皇上對這深宮之事頗為嚴謹,凡事決不姑息。」
她說得誠懇,我卻並不領情,隨心,若真的能隨心便好了,不過,在這個時間,我確實不必委屈自己,天祺現在是決不會殺我的,從他第一個宣我侍寢,讓我踏進承恩殿,加以試探,他便不會放棄我,儘管非如我所願,不過若是為他解決困難,我甘之如飴。
從三個月前進醉香樓開始,便悉心留意。前朝如今文武兩派分明,雖並不如外界看來平衡,卻又時時互通制衡著天祺,天祺敬他們為兩朝元老,且現下並無二心,多處忍讓。但他十三歲大婚後太后為避閒自請出宮去了元法寺為國祈福,天祺從政多年,集兵囤糧,政治抱負怕是早已有自己的一番見解,不願再受人掣肘。如今兩位大人的女兒皆入了宮,勢必難以相處融洽,而這宮中表面一派祥和,可妃子常死於非命,且龍嗣難以誕下,箇中原因,天祺應早已清明於心,遂才有了決不姑息這樣的態度吧,而昨夜百合宮之事牽扯的盛淑儀和王美人,則更讓他想盛寵一位妃子既能平衡前朝,又能讓這宮中減少不少明爭暗鬥,此人惠妃凌芙不行,慕如嵐不行,盛淑儀或王美人更是不行,而適時出現的我,怕是他最合適的選擇,若他有其他人選,我便不會出現在這裡,天祺從第一步便洩露了他的意圖,而我,或許該讓他吃一顆定心丸。
「李昭儀昨夜之事如何?」紫寒奉了茶進來,正欲告退。聽我問話又微福身行禮答道:「皇上昨夜到百合宮安撫李昭儀後,便和皇后一起回了永和宮。」
「其他人呢?」我並未說是誰,現在還不能確定是否只有兩位后妃出現在了百合宮。
「呃……」紫寒頓了下「盛淑儀和王美人昨夜留宿於百合宮,今早皇上上早朝後皇后娘娘便又去了百合宮」
「皇上可禁我的足了?」
「並沒有,小主。」她沒有再提醒我該自稱本宮,並非是未察覺,不喜強求麼?
「我也想去百合宮,你隨我走一趟吧。」
「是,只是一早去永和宮請安的嬪妃如今都去了百合宮,皇上應該也要下早朝了,怕也會去看李昭儀,奴婢先為小主梳妝。」
即便紫寒拐彎抹角,我也聽清弦外之音,我是連慕如嵐都未爭去風頭的女子,今日定是有很多嬪妃期待廬山真面目。可以我如今容貌,想艷驚四座絕無可能,何況百合宮的情況還未盡知,我可不想出一時風頭令自己日後的日子不好過。「不用了。」用銀簪將頭髮挽好,未塗胭脂,用了些許口脂便和紫寒一同出去。
————
百合宮儼然已亂成一套,李昭儀小產本就讓宮中上下提心吊膽,而此時來的諸多后妃更添一絲慌亂,正殿處卻是有條不紊的。「李昭儀在正殿嗎?」紫寒拉住路過的小宮女,宮女顯然很驚嚇,主子有此難,奴才們也是難逃責罰吧,紫寒乃掌事宮女,宮裝與小宮女略有不同,宮女該是識出了便福身回道:「姑姑,昭儀娘娘在玉梅閣,正殿是皇后娘娘與各宮娘娘小主們,正在審問盛淑儀與王美人。」
「審問?」
「姑姑有所不知,太醫在盛淑儀與王美人帶來的食盒中發現了附子粉,皇后娘娘在正殿大發雷霆呢」
小宮女沒見過我,又因我裝扮普通,自以為我是與紫寒同行的宮女罷,倒絲毫不忌諱,全部都說了。「知道了,你去忙吧。」紫寒打發了小宮女。「小主是先去正殿嗎?」
「先去看看李昭儀吧。」
玉梅閣在正殿後面,環境清幽不少,宮內植了不少梅花,正含苞待放,不似相思宮頗為唐突的感覺。聽聞孩子已經五個月大,是個成形的男嬰,想必這宮中是真的全亂了套,一路竟暢行無阻。推開門,迎面的是未淡去的血腥味,我定了定神,才又往裡走了些,帷帳外是位太醫,三十上下,正一臉愁容,紫寒前去問話,我拉開帷帳,有兩位醫女在旁侍候,李昭儀臉色慘白,但即是病色也掩不住面容姣好,一旁角落還有撤下未及處理的床單,上面的血跡已是暗紅髮黑。
我退於帷帳外:「李昭儀產後便一直昏睡嗎?」
「回稟林容華,昭儀娘娘昨夜小產後便一直昏睡,雖脈象並無大礙,可直至現在還未醒來。」太醫許是已經聽紫寒說過我的身份,行禮恭敬道。
「太醫無須多禮」我虛扶一把,「李昭儀的胎可是由你一手侍奉?」
「這……,林容華方入宮有所不知,除皇上下令,其他主子皆是由太醫院每日當值太醫請脈診斷,並無專人侍奉。」
懷了龍嗣的女子也不過如此嗎?「昨夜是你當值?」
「是」
「之前可為李昭儀請過脈?」
「下官十日前來請過平安脈。」
「李昭儀脈相如何?」
太醫低著頭答話,看不清神色,但身體明顯滯了滯,我不等他答話:「李昭儀小產之事如今宮中已沸沸揚揚,皇后娘娘定會查個水落石出,此事不可能就這般不了了之,太醫若不想牽連其中,請務必要知無不言。」
「玉兒先出去將藥端過來,品兒再去太醫院看看院正大人來了沒有。」太醫並不急著回答,將兩位醫女遣走後才跪倒在地,「下官懇請林容華能救下官一命,其實……其實十日前下官來請脈時發現昭儀娘娘的胎位不正,似有滑胎之像。」
「你為何不稟?」胎位不正?
「下官當時便告知昭儀娘娘了,誰知昭儀娘娘卻哭著哀求下官為她保胎……」
「所以你就擅自為李昭儀安胎。」
「下官豈敢,雖然下官見昭儀娘娘求子心切,但畢竟龍嗣關係重大,下官便如實稟告了太醫院何院正,院正大人親自為昭儀娘娘請脈後便說昭儀娘娘雖胎位不正,但只要加以調養,悉心照顧,這胎也是保得住的。不料昨晚昭儀娘娘就……就小產了。下官驚恐萬分,也派人去尋何院正,可院正宮外的府中稱院正大人昨日早上進宮後便未回去過,如今昭儀娘娘遲遲不醒,下官自知失職,但也決擔不起這謀害龍嗣之罪,請林容華明察,還下官一個清白。」
「李昭儀小產真正的原因可查清楚了。」
「昨夜盛淑儀與王美人帶了昭儀娘娘素愛的梅花糕來訪,昭儀娘娘小產後,皇后懷疑小產之事另有隱情便下令徹查,居然在裝有梅花糕的食盒中和碟子上發現沾了少許的附子粉,而在昭儀娘娘未用完的半塊梅花糕上也有少許,昭儀娘娘本有滑胎之像,如今誤食了附子粉,才會小產。盛淑儀和王美人身邊的兩位婢女皆碰過食盒與碟子,昨夜便拘禁在這宮中,今兒一大早皇后娘娘便過來了。」
太醫匍匐在地,我良久甫出聲:「此事你還向他人說過嗎?」
「下官自知難逃責罰,卻不敢向別人道出實情,實在有負昭儀娘娘的求子之心。」
我扶起太醫,輕笑:「多謝太醫,李昭儀這煩請太醫仔細照顧。」太醫略愕然,又低下頭道:「本是下官份內之事。」我領著紫寒出門。多謝?謝謝他終於讓我理清思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