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膽奴才,怎可讓容華立於窗前。映然,你這差事當得越發好了——」隨天祺一同入內的公公呵斥跪在我身旁的女子,公公年紀稍長,身上威嚴之氣渾圓天成。天祺還未發話便先開口,該是打皇上小便服侍在側的海公公。
「奴婢知錯,請皇上責罰。」映然沉穩磕頭,倒收了方纔的驚慌。我並不言語。片刻,天祺甫出聲:「映然御前侍奉多年竟還出此紕漏,罰三月月俸,你們先退下吧。」語音平靜,真如外界所說,行事極其嚴苛。眾人卻都微怔,未有動靜。「奴婢告退。」映然起身,領眾人退了下去。向來侍寢由她們侍候左右,如今因天祺突如其來的一出,眾人來不及反應也在情理之中。待奴才們都退了下去,海公公關上門,天祺方走近些,公公放下帷帳退至門邊,並未出門。帷帳翩然而垂,只餘我和天祺在裡間。
我轉過身,復推開窗。冷風吹散臉上微紅,似還有些欲落淚的衝動,千年前深愛的男子此刻就在我面前,如此近,此次是真的如此近,千年又算得什麼,而漸涼的手提醒我,或許此時該笑,身後的男子不會如記憶中輕柔擁住我,喚我一聲『夜兒』,他如此急切想見到我,不過因為好奇,而這些許好奇,也只是我親自安排。
「你擄走朕的后妃究竟是何用意?」天祺語意頗冷,我回過身。方才在人前的溫潤之氣已漸收,天祺週身皆散拒人於千里外之意,神色莫辨。
嘴角浮起極淺的笑意,看來我還高看了自己,他根本不在乎三月前發生的事,只在意他的后妃麼。既然有此問,必是將林暖之事都已徹查了一番,帷外的公公未有一絲反應,果真是心腹,我並非林暖都已瞭然於心了吧。即便如此,還封為容華,給予極大的恩寵,看來也不僅僅是為了一位后妃,那情況也不至太糟,理清思緒我收回笑意。天祺因著我久不答話,仔細打量起來,我並不閃躲,望向他墨黑的瞳,卻看不出什麼。身為帝王,他較以前更多了分攝人心魄。悠悠開口:「只是想到皇上身邊罷了。」他表情認真,並無半分聽了玩笑的味道。只我雖輕輕道出,說的卻是實情。
他還未再說話,門外有太監低語聲,然後映然稟道:「是百合宮李昭儀身邊的人來報,說娘娘入夜後就一直腹痛難忍,似有小產跡象,急著請皇上去瞧一瞧。」聲音不大,卻因著殿內極靜,都聽得清楚。天祺只回頭示意公公一眼,公公便開口道:「混帳東西,皇上已安置,明日還有早朝呢。娘娘身子不適請太醫去看著便是。」外面的太監領了話便加緊腳步離開了。
「天下想到朕身邊的女子數不勝數,又豈能都如你這般目無王法,欺君罔上。」依舊是聽不出任何想法。
「皇上聖明,那林暖早心有所屬,君子有成人之美,皇上何苦非要一個心不在此處的女子留在深宮。」我不卑不亢答道。
「哼」他輕笑,「普天之下皆是朕的臣民,何來朕不能留在身邊之人,且若君子要將自己所有拱手讓人,朕也不屑做個君子。」他如此認真回答我倒始料未及。「朕不曾要任何女子的心。」
「我此番目無王法,欺君罔上要的就是你的心。」一語甫出,他明顯滯了滯。
「朕乃天子,你祈求這世間最無法一心的人的心……」
「我並未想過要天子的心,我要的是除卻天子這二字,允天祺的心。」
「允天祺就是天子。」他微怒,語氣凌厲。「以你此番言行,誅連九族亦不為過。」這深宮怕是從未有人這樣觸他逆鱗,滿月即位,十三歲執政,他是這深宮的天,試問又有何人如此犯上,忤逆於他,帷外的公公已經咚的一聲跪倒在地了。即便是兵行險著,也要將想說的話全說出,許是最後的機會,且若以對明宇的瞭解,他決不會因小失大。我容色不驚:「對我來說,不管你是不是天子,已是我的夫君,得到夫君的心,理所當然。」真心摻雜著用心,終不純粹。
門外又傳來聲音,此次是小太監直接稟的,夾雜一絲顫音,誠惶誠恐:「起稟皇上,李昭儀小產了。」
天祺只若有所思,恍若未聞,他的薄涼讓我蹙了蹙眉,身處帝王家,憶起意言曾說過,不同的環境成長,終會有所不同,他較之明宇更無情、冷峻些,是我算錯了嗎?
「皇后娘娘,盛淑儀和王美人也在百合宮,皇后娘娘稱事有蹊蹺,務必請皇上去查清此事。」外面的公公戰戰兢兢繼續稟道。天祺在聽過方才一番話後身體微怔,海公公輕聲道:「去回稟皇后娘娘,皇上稍後就去探望李昭儀,請皇后先照料李昭儀。」
他轉過身,欲離去,卻頓住腳步:「你喜歡朕?」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你今晚犯下的死罪比任何人都多。」
「若皇上想賜我一死,何需費心周章要我侍寢,實則又句句試探。」
「試探。」他饒有興趣重複這二字。
「試探我是否有人指使,更想探我是不是能用之人,前朝後、宮皇上怕都不願有人制衡。」
「你……」他本要惱卻又輕笑,煞是好看。「既全被看透,便作不得數。你要記住後、宮不得干政。」未待我再答話,他掀開帷帳走了出去「林容華身體不適,送回宮休息,日後不必晨起去永和宮請安,容華的病需靜養,若無事一干人等不得去相思宮打擾。」
待天祺走遠,映然領了宮女進來,又將窗關上,「小主何以又開窗吹這寒風,這下可真受涼了吧,不過既病了就好生休養,是病總有痊癒之日。」不知是映然一語雙關的話,還是關上了窗,終讓我冰冷的身體恢復一絲溫暖。
我該慶幸嗎,至少是真正的入宮了,可他也並未信任我,從開始他便不想探究我什麼,問林暖之事不過想知道我是否是一開始便以林暖作為目標的,後面的各項滔天大罪也不過想試探我的膽識罷了,從我選擇林暖刻意避開官宦便考慮到了我的想法,甚至恐怕之前便猜測出了多種,只逼我自己說出,可他也失策了。
盛淑儀和王美人,不得不苦笑,這其中有他想保護的人,海公公的那番話,明是記掛李昭儀,實則擔心那二位后妃中的一位甚至二位的安危吧,若非方才天祺就站在我面前,怕我也察覺不到,既是天祺,當然深知集寵於一身便是集怨於一身的厲害,遂在宮外從未曾聽聞過這二位小主,而方纔我故意說出前朝後、宮,天祺的微惱便是發現我察覺了此點吧,而後展露的微笑是想到在還未完全信任我以前,先將我禁在相思宮。確實是極好的辦法,且不必請安這道恩旨,是想讓我吃些嬪妃們的苦頭麼。天祺不試探我身份的緣由恐怕是早已派人去查此事了,不過現在應該毫無頭緒吧,除了醉香樓,和林暖老家揚州,還從未出現在天國其他地方,而只要從敵國的探子手中得到密報,並非是敵國派遣的細作,天祺該會安心些。留我這樣危險的人在身邊,果真一點別的原因也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