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精彩的演講。」奧菲拉看著走出演播室的拉克絲,微笑稱讚,同時放下了手中的本子。
事實上,拉克絲已經多次作過演講了。甚至在連合方面,也說過她是「評議會的喉舌」、「蠱惑人心的工具」(當然,是在暗處的評論)。可是這一次的演講不同尋常。並不是所有人都能注意到,拉克絲巧妙的轉換了重心的。
奧菲拉已經知道拉克絲的擔心,不得不承認那很有道理。
但是,在能聽出這一點的人裡面,絕對不是人人都對此喜聞樂見的。
拉克絲剛剛對奧菲拉的稱讚露出笑容,就有一個嚴厲的聲音傳進了他們的耳朵。
「拉克絲!你的演講是怎麼回事?」
這個聲音帶著焦躁和苛責,讓拉克絲的心一顫。轉頭,不出意外就看見了一張熟悉卻又陌生的臉。
阿斯蘭的容貌像母親而不像父親——事實上拉克絲所認識的第二代調整者朋友之中,除了迪亞哥,所有人都像母親,包括她自己——然而,從小就常常見到的這位「叔叔」,對於他的容貌,拉克絲本來以為,記得比阿斯蘭還要清楚的。可是現在,她卻覺得自己似乎錯了。
原本很穩重,看起來比自己的父親還要可靠的帕特利葛·薩拉,現在的神情已經完全變了。
金棕的眼睛裡是一片陰沉,帶著攝人的壓迫感。臉色就更不用說了。幾分憔悴、幾分陰狠的感覺,已經完全破壞了拉克絲對他之前的映像。
果然……是雷諾婭的事情改變了他吧?
拉克絲原本就想過,為什麼原本那麼沉穩,比起她的父親確實是更適合領導plant的人會變成原著裡的偏執狂?現在看來答案似乎已經很明顯了。或者還有其他的原因,但是雷諾婭果然……
她本來……嘗試過阻止的……
「薩拉叔叔。」雖然心頭思緒萬千,拉克絲還是帶起了溫婉的笑容,「我的演講有什麼不對嗎?」
「現在,唯有復仇才能讓我們的軍隊變成一支無所不勝的隊伍。」帕特利葛陰沉的說道,「這種演講稿,是克萊茵交給你的?」
他把爸爸叫作克萊茵而不是西格爾了……拉克絲敏銳的注意到了這一點。
「不,這是我自己的意思。」拉克絲依然沉穩的回答,「我也知道『哀兵必勝』這樣的話,可是同時,薩拉叔叔,我們也在建立一個國家。一個國家不能只記得仇恨,如果是那樣的話,就會忘記生命的可貴。如果連這個都不記得,是不是有一天,連同胞的生命也會忘記?政府的存在,我一向認為其意義就在於能引導民眾的思想。而且,當戰爭變成了復仇與屠殺的借口的時候,我們就會失去現在正義的立場,讓我們在道義上完全處於下風,不是嗎?」
雖然她這未來的公公氣勢迫人,但拉克絲經過這些年的鍛煉,卻還算是能做到不卑不亢。
帕特利葛冷哼了一聲,不置可否。
不過,他也稍稍的注意到了拉克絲和她父親的不同。以及,拉克絲並非只是她父親附庸的這一點……
「既然戰爭已經開始,我們就需要勝利。」拉克絲保持著自己的笑容,試圖和這個軍隊的最高領導——現在,已經是新國家的新部門,國防委員會的委員長了——溝通,「我認為叔叔你的這句話沒有錯。可是,戰爭的目的,難道是殺死所有的自然人嗎?大洋洲聯合、南美合眾國不是已經接受了父親的中立勸告了嗎?我們沒有這個力量和所有自然人為敵的。」
帕特利葛上上下下的打量了拉克絲一番,「你能有這種想法,總算是比你那個爸爸強多了。」
說完他就轉身離開,看來也沒了興師問罪的想法。
拉克絲在他的身後暗暗歎息。
她不想和他成為敵人,更不希望她的這個薩拉叔叔完全失去理智。
在回程的路上,拉克絲無奈的注意到,自己的演講其實沒有起到什麼作用。對於現在的plant來說,似乎復仇和保衛家園是完全等同的。
到處都是遊行的人群,還有激憤的標語。
「不攻擊,就會死。不積極的保護自己,就會死。就是這麼回事吧?」奧菲拉支著下顎,帶著慣常的笑容看著窗外的場景。
拉克絲翻著資料,「可問題還有很多。尤尼烏斯7作為plant農作物的主要研究地,有很多重要的資料還沒來得及轉移吧?這一次意外被毀,大量的資料喪失,之前培育的農作物也完全損失掉了。本土的糧食生產就成了問題。大洋洲連合、南美合眾國的糧食供應路線現在也很艱難了——如果連士兵們的肚子都不能保證,還談什麼戰爭?」
奧菲拉聳肩,「這倒是。不過也不用擔心,我們的政府對於這種社會學上的東西,還是能處理得很好的。在民眾想到這方面的東西之前,穩定好這方面並不困難。」
——因為這是萬眾一心的時候……麼……
在窗外飛逝的景色當中,有無數張臉也隨著飛逝而過。也許偶爾會出現那麼一兩張表情迷茫的面龐,但那終究是極少數的。所以,「萬眾一心」的形容並不過分。
奧菲拉說得沒有錯。
那麼,最迫切的問題就還剩下一個——核彈。
回到家裡,管家立刻告訴拉克絲,阿斯蘭來了。
無疑這是第一次,阿斯蘭在沒有預約與通告的情況下造訪克萊茵宅。但拉克絲完全無法為此高興。半秒鐘都不到,她就已經猜到阿斯蘭為何而來。讓奧菲拉自己去辦事,拉克絲一個人帶著小粉走向了客廳。
「haro,haro,阿斯蘭!」拉克絲一個分神,小粉已經高高興興的、蹦蹦跳跳的跳向了阿斯蘭。
這本來也算是很常見的事情了,但坐在沙發上發呆的阿斯蘭顯然被嚇了一跳。然後他抬起頭來……
臉上抽動了一下,卻連一個苦笑也無法堆積起來。
「啊……拉克絲……」阿斯蘭抓住了小粉,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我決定參軍了。」在靜默了一陣子以後,阿斯蘭終於還是說話了,以一種決然的口吻。
「嗯。」拉克絲輕輕的回應了一聲,坐到了對面的沙發上。她的心裡有一種奇特的悵然。
「我想,絕對不能讓這種事情再發生了。」阿斯蘭甚至沒看拉克絲的表情,似乎有些急切的表達著自己的心意,「大家也都這麼想的。在……尤尼烏斯7之前,誰都不知道,會有這種事情……大家都以為,戰爭是和我們沒關係的事情。但是,不是這麼回事……我們不能再讓這種事情發生了。讓更多的普通市民喪生。必須要做些什麼才行!」
「嗯。」拉克絲再次輕輕的應了一聲。
這一次,這一聲被阿斯蘭注意到了,他有些驚訝的抬起了眼,「拉克絲,你不反對嗎?或者……」他不知道該說什麼。
拉克絲歎息,「阿斯蘭,和我爸爸一樣呢。」
「啊?」
「很愧疚吧。因為曾經抱有那樣的幻想,結果卻失去了重要的東西。」
阿斯蘭瞬間面無血色。是的,不管找多少理由,這句話都正中紅心。拉克絲的目光平靜而哀傷,阿斯蘭卻第一次覺得她的目光能看透人心。
「所以想要做點什麼,因為不去做就無法安心。我反對的話,有用嗎?」
阿斯蘭呆呆的看著拉克絲。
在他的印象裡,拉克絲是天真浪漫的————雖然覺得她有些古靈精怪,但是確實,阿斯蘭還是認為她本質上很天真浪漫的。對政治儘管有些奇特的興趣,卻也不能改變這一點。但現在……
他忽然有些覺得,自己其實完全沒有瞭解過這個未婚妻了。而且也實在是不知道這一刻,他那亂七八糟的心境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只知道,他無法回答拉克絲的質問。
是的,他覺得那是質問。
他其實是自顧自來宣告自己的決定的,拉克絲不管說什麼也無法改變。
「我想,尊重他人的意志是一種美德。阿斯蘭,我只是希望……」拉克絲也有些說不下去了。她不希望阿斯蘭帶著一時的激憤上戰場。他其實什麼也沒有考慮清楚。可是現在,只是坐在這裡的話,也一樣什麼都沒法考慮清楚吧?
「我聽說,只有意志堅定、擁有信仰的戰士才能發揮最強的力量。」拉克絲走到阿斯蘭的身邊,抱了抱他,「我只是希望,阿斯蘭你能活著從戰場上回來,回到這裡。」
這次的談話其實可以說無疾而終。
拉克絲意識到,現在不管說什麼也不會有用。而且……
「謝謝你,拉克絲。」
阿斯蘭再次這麼說了。然後匆匆的離開了克萊茵宅。那身影簡直可以說有些踉蹌。
桌子上留下了一杯壓根兒就沒動過的,已經冷掉了紅茶。
拉克絲無奈的發現,在那次的生日中,有短暫的時間讓她覺得消失了的,阿斯蘭心裡的那層隔膜,現在又出現了。而且還變得更厚。
那隔膜名為「責任」還是別的什麼?拉克絲不知道。
其實她自己,不也一樣有隱瞞的東西?拉克絲下意識的覺得那樣做比較好,可在之前見到了阿斯蘭那震驚的模樣,她卻有點兒懷疑了……
但是,這一天或者注定無法讓拉克絲平靜的考慮什麼。
阿斯蘭離開十分鐘之後,伊扎克和迪亞哥一起來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