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勒摩尼先生。」
就在拉克絲一邊盤算一邊緊張的時候,中年人卻被原本跟在他身後的一個保鏢模樣的青年男子給拉住了。他倒不像個下屬,湊到中年人耳邊用很低很低的聲音說了兩句話之後,那中年人的便停下了腳步,臉色變幻莫測起來。
保鏢又轉頭朝另一邊喊,「那位先生,調整者難道不管教自己的小孩嗎?」
街道上還不到萬人空巷的地步,遠處還是有人觀望的。不過那顯然都是「無關人等」。這個保鏢喊的人,卻是蹲在前面那輛車的另一邊的——拉克絲走到了伊扎克身邊以後才看到他。
利落的黑色短髮、白襯衫、黑色西褲——看來是某種制服。
他蹲在那裡也有原因的,因為邊上還躺著一個傷員。似乎昏迷了。從拉克絲的角度也能看到衣服上的血跡。制服青年看來在做急救。
聽見呼喊,他這才抬起頭來,不算英俊的臉上露出了詫異的表情,「叫我嗎?我只是個司機……」
伊扎克和迪亞哥的司機拉克絲都認得。再看看站得離制服青年最近的陌生小姑娘,拉克絲明白了——是她的司機。
「到底怎麼回事?」她連忙趁機問。
「這個自……這個傢伙……」伊扎克擋到了她和中年人的中間,不屑的一指中年人,「撞了這輛車。」指指被追尾的那輛車,「結果說是他們違反交通規則,索要賠償。」
臉色通紅、神情緊張害怕的那個小女孩大聲喊,「這裡是停車位!他們只是正常停車!」
拉克絲有些意外。
看來一開始見義勇為的是這個小女孩。和她差不多大的小女孩——她的頭髮是火紅色的,眸色是淺紫色。應該是個美人胚子。那捏著衣角的緊張模樣,讓拉克絲想起了一開始的雷。
「對。」伊扎克點點頭,難得讚許的瞅了那小女孩一眼,「何況還有人受傷,不反過來追究他們的責任就不錯了。這些自……這傢伙蠻不講理,我們就說調路面監控錄像來看好了……」
眼看得伊扎克越說越上火的模樣,迪亞哥連忙打斷他,接了一句,「結果他說這是我們調整者串通起來敲詐。」
拉克絲在心底深深的歎氣。
她雖然還算聰明,但碰到這樣的事,其實也不知道該怎麼解決才好。那個中年人如果衝動的動了手,反而未必不是一個解決之道。
不過……
「這個昏過去的先生……」雖然看不清臉,但看裝束應該是個男的,「就是這輛車的司機嗎?」拉克絲也指了指被追尾的車子。
「不是。」伊扎克說,隨即他往四周看了兩眼,忽然徹底愣住了。
迪亞哥替他喊了出來,「咦?司機呢?」
兩個男孩的眼睛都瞪得溜圓。
「走,走了。」那紅頭髮的女孩弱弱的說。
「什麼!?」連迪亞哥都跟著伊扎克不可思議的喊了起來。
之前太過於專注,以至於沒注意到同胞的行動的兩個小男孩此時的表情是拉克絲沒見過的可笑可愛。但拉克絲實在笑不出來,她只是再次歎氣。
在她還不知道該怎麼解決的時候,至少注意到了一個細節——一般來講,把傷員搬出來以後,應該會就近急救。那個傷員顯然是從靠近建築的那一邊,也就是副駕駛的那一邊被搬下去的。駕駛座這邊的車門甚至還關著。
而且以現在的車子的保護系統來看,如果坐在車子裡綁好安全帶,那這種程度的追尾應該不會出什麼事。
——被撞的車子是「正常停車」,現在也還在停車位裡!
所以很有可能,那個倒霉的傷員是在開門從另一邊下車的時候,因為追尾的撞擊而受傷的。那麼,車子裡應該還有一個司機才對。但在場的大人,除了那個小女孩的司機,就是那中年人背後的人了。
他們的保鏢應該把真正的路人攔在了遠處,大家一起做「無關人等」。
那就是說……
司機跑了。
「哈哈!」和幾個調整者小孩的相顧無言不一樣,中年人在也注意到了這個事實以後,卻是哈哈大笑起來,倒像是打了一場勝仗,「呸,幾個不知道好歹的小鬼!肇事司機都跑了……算了,不和你們這些不自然的東西一般見識!」
一邊說,他一邊往自己的車子走了過去。
幾個「隨員」連忙跟上。
他的車子倒是沒什麼損傷。
伊扎克臉都氣白了。他正要再說,卻被一直不吭聲、不知何時繞到了他身後的雷一把摀住了嘴巴。雷年紀小他兩歲,可力氣一點都不小。伊扎克掙扎了好幾下都沒掙脫他。
「算了,伊扎克。」迪亞哥的臉色也不好,但還是勸道,「現在重要的是把人送去醫院吧?」說完他也忍不住抱怨了一句,「真是,雖然以前就知道自然人囂張,但真的是……」
他也差點兒「呸」了一聲。
真正的肇事車輛已經退車完畢,頂著受損的車頭從邊上揚長而去了。
目睹著那車子消失,紅頭髮的女孩明顯鬆了一口氣,「……其,其實,那位先生只是不想向我們,向調整者說道歉吧……我,我是第一代,的調整者,知,知道,知道一點。」
被雷捂著嘴巴的伊扎克只能轉動眼珠子,此刻正狠狠的瞪著她。可憐的小姑娘徹底結巴,眼看就要哭出來了。
「確實,至少他沒有堅持說要賠償。」拉克絲沉穩的說,「不過這也很有可能是注意到了我們的保鏢。不管怎麼講,現在不是惹事的時候。那人……很有可能和調查團有關。」
其實就算不是和調查團有關,調整者和自然人打官司也很少有能打贏的時候。
除非事態很嚴重、證據很確鑿,而且被害者有相當的勢力……
這就是現實。
也所以,那個司機跑掉了。明明那傷者應該和他至少是認識的——這車又不是出租車。現在的出租車已經無人化了。而除了出租車司機,大部分的人都不會隨便載不認識的人吧?
雖說拋掉認識的人就這麼跑掉也未免太懦弱了一點……
「拉克絲你也這麼覺得啊?」迪亞哥歎氣,不無嘲諷的說,「我也覺得搞不好就和那個見鬼的調查團有關。我們plant除了研究院就是工廠,又不是什麼旅遊勝地。」
這時,雷也把伊扎克鬆開了。
伊扎克轉頭就揪住了他的衣領子,「雷,你小子是什麼意思!?」
雷冷靜的說,「我只是不想明天的報紙上出現這樣的頭條——調查團成員怒斥調整者對下一代的教育缺失,憤怒回國。這樣。」
雷對伊扎克一向是很有氣勢的。
伊扎克頓時啞然。
拉克絲笑道,「弱國無外交啊,何況我們只是殖民地。幾乎每次都在強調這點吧?伊扎克,你應該知道的,詞典裡對『殖民地』的定義。」
——由宗主國統治,沒有政治、經濟、軍事和外交方面的獨立權利,完全受宗主國控制的地區。
「殖民地的含義,同樣包含了這些東西——宗主國民眾在殖民地的特權,以及殖民地民眾受到壓迫的理所當然性。我們調整者建立了plant,也就被當做了這裡的原住民啊。」
伊扎克這次沒啞然了,他哼了一聲,鬆開了雷的衣領,「所以歷史上沒有哪個『宗主國』能長久的佔領一個殖民地……」
殖民地終將獨立。
不過這句話伊扎克沒說出來。
和暴躁的脾氣稍微有些不相稱的是,伊扎克喜歡讀書而且知識面極廣。所以拉克絲才會這麼安慰他的脾氣,而他也能立刻反應過來。
然後迪亞哥立刻聽出了不對。雖說他們的保鏢什麼的都開始圍上來了。但這依然還是大街上,可不適合談論這種話題。
哪怕他們的父母都是plant獨立運動的成員。
「啊哈哈,我都忘了。」迪亞哥立刻笑嘻嘻的轉移話題,對著那個好奇的看著他們的小女孩露出了自詡為「情聖」的笑容,更是自詡瀟灑的行了一禮,「這位美麗的小姐,我們一起見義勇為,可我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伊扎克的嘴角立刻抽搐起來,和雷有志一同的遠離了這個故作成熟的傢伙幾步。
然後他們發現了彼此的心有靈犀,又不免面色不善的對瞪了兩眼——拉克絲始終弄不明白,為什麼伊扎克和雷的相處會這麼的……有趣呢?伊扎克也就算了,雷明明是個害羞內向的孩子……
紅頭髮的小女孩也被驚到了,捏緊了衣角,淺紫色的眼睛茫然的睜大。
「小姐。」他的司機之前在她最害怕的時候都沒插口,好像什麼都沒看見似的。此刻卻是喊了她一聲,看向迪亞哥的眼神也充滿警惕。
「我……我沒事的。」小女孩反應過來,對著迪亞哥低下了頭,「我叫艾麗西亞·卡納巴。很高興認識你……」她糾結的看了迪亞哥一眼,又看了看拉克絲他們。
於是只要有眼睛的人都看出來了。
她「很高興」認識他們,但未必高興認識迪亞哥……
迪亞哥卻似乎全無所覺,繼續擺成熟的摸了摸下巴,「艾麗西亞·卡納巴啊,請問,艾琳·卡納巴參議員是你的?」
司機有些驚詫的瞪眼。
「……是我的姐姐。」艾麗西亞顯然也驚了。
同樣和外表不同,在懶散的姿態下,迪亞哥的心思其實相當細膩。他會一下子聯想到黃道同盟的幹將之一,不僅僅是因為相同的姓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