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河邊,滿腦子只有一句話:你又趕我走,你又趕我走!如果我做得不對,你可以指出來可以和我吵,但是怎麼能夠把我趕走!一個做丈夫的輕易地將他的妻子趕走,這太過份了!你真的很在乎我嗎?我該怎麼辦?我是不是該去想法子挽回事態?難道他不願意我在他的身邊照顧他嗎?他的身體一直不是很好的。去求求他,也許他會讓讓我留在他的身邊?不,絕對不!我已經在反省我自己了,甚至打算「投降」了,可他卻如此粗暴!他越來越暴躁,越來越不近人情!回去見女兒也好,反正是你要我走的!女兒才是我的至愛,是我的骨肉,而你,在女兒面前只能夠退居二線了!
突然有一個想法湧上我的心頭:他是不是故意借這個因頭要趕我走的?他早就在厭煩我了,怪我太粘他?太會吃醋?不,不會的,前幾天我們還那麼恩愛纏綿,他丟掉男人的面子勸我在他死後嫁給波利科,那正是全心全意地為我著想,他怎麼會厭煩我?我不相信我的感覺會那麼遲鈍,女人的本能都失去了!
眼淚緩緩流了下來……雅葛斯,你好!常言道:見面三分情。以前看一部電視劇,媽媽當時就說什麼十幾年不見面還能夠忠誠如一,那是鬼話,騙那些十幾歲未經人事的小孩子的,是人類自己的一個願望而已。她根本不信,她說人只要六七年不見面,恐怕就忘得差不多了。有的夫妻之所以長期不見面也能彼此思念,那他們也一定彼此通信打電話之類聯繫著呢,完全失去聯繫,鬼才相信十幾年不見面還能彼此深愛著。十幾年人的變化是很大的,恐怕再見面都認不出來了,十多年的樣子完全不變,只有神話故事裡才有。那位演員現在和她從前電視裡的形貌一對比,她現在的容貌簡直可以用「恐怖份子」來形容,和從前的美麗相比簡直就是兩個人。既然要裝純裝癡,幹嗎要嫁人哪,一旦嫁了人還不是和天下夫妻一樣,那還談得上純?還不是一樣的俗!難道做了夫妻還只是面對面吃飯彈彈琴說說話?這樣的話還算什麼夫妻?這樣做作真是倒人胃口!國外有專家調查過人的記憶力,如果沒有相片畫像雕像之類的紀念品,人類只要七年,就會把另外一個人的長相忘得乾乾淨淨!她又說,中國古代有秋胡戲妻的故事,那個秋胡在新婚幾天後離開家,幾年後回家見路旁採桑女子美貌,便以言語調戲,女子奮力抗拒逃走,回家一看,他調戲的女子居然就是他的妻子!秋胡妻鄙視他的為人,自請求去。這恐怕才是世間上的真實事情。我與雅葛斯這一年來聚短離長,他初初離去的時候我也曾經刻骨銘心地思念,可是時間一長,我好像習以為常,也不怎麼想他了,他會不會也是一樣?我們長期不在一起,這份感情還能夠如膠似膝嗎?還有,我們到現在也沒有兒子,沒有子嗣來維繫我們的關係,轉眼我快二十五了,人家說,女人一過二十五,老得就快,不知是不是真的?要是我的容顏衰敗,更不可能吸引住雅葛斯了,難道我真的就像歷史書中記載的那些宮妃一樣會「失寵」?不,這兩個字不會落到我的身上來,他是愛我不是寵我,我從來就不是什麼寵物!我相信雅葛斯也並沒有把我當作寵物!如果他真的把我當作寵物,那他就更不值得我愛,我傷心!退一步說,就算我當真失去他的愛,我也絕對不會像那些女人一樣千方百計,降志辱身拚命地去爭奪那個不愛我的男人甚至尋死覓活!我只會一笑置之!愛情是需要回報的!我從沒有想過要為一個不愛我的男人浪費生命!要是當年雅葛斯一直拒絕我,也許我早就接受了齊格斯或者波利科!和他們一樣過著恩愛夫妻的日子!我絕對不會那麼偏執地死纏爛纏!出門一笑無拘礙,雲在西湖月在天,失去這一段愛未嘗就不能夠得到另外一段更加美妙的愛,什麼心上人天下第一,不過是情人眼裡出西施而已,這世上哪有什麼天下第一,你怎麼知道其他的男孩子就一定趕不上這個人呢?看開點不行嗎?
我會想法離開的,我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沒有真愛我珍惜我的男人!或許我的容顏真的會衰老,但是我的魅力卻不會因此而喪失,人家說女人三十才是真正具有魅力的時候,年輕時所有的不過是媚力而已。媚力可以吸引男人一時,魅力卻可以吸引男人一世,而魅力不會隨著青春的消失而失去!
越想越多,越想越遠,夜風吹來,越來越冷,我情不禁地靠在了紅雪身上,遠處傳來野獸淒厲的鳴叫,現在我該怎麼辦?我是不是該自己回去?該不會又遇上野獸?要是遇上迪倫人的殘兵敗將那同樣也是很糟糕的,他們殺了我倒是一了百了——雅葛斯,要是我真的死了,你會怎麼樣?會不會正合你意?——要是抓我去當人質,無論雅葛斯受不受威脅,我都是無法忍受的,還再也見不到女兒了。看來還是應該先回去再說。我不認識路,但願紅雪老馬識途,能夠認得路。
豈知這匹笨馬,和我一樣不認得路,只知在閃著光的沙礫地上慢慢行走,走的並不是我恍恍惚惚有點印象的來路。我又氣又急,揣了它兩腳,它低著頭,似乎自知有錯,一聲不出。轉念一想:其實這也怪不得它,它本來就從來沒有來過這裡,要它當識途老馬,要求過高。這可怎麼辦啊?越來越冷,我全身都伏在紅雪身上,盡量能夠溫暖一下差點被凍僵的身體。
我身邊除了一根馬鞭子,什麼都沒有,想要生火既找不到火石,在這平坦的連草都沒一根的沙礫地上也找不到柴。我突然想起我的那個打火機,要是有那個寶貝就好了,可是我把它送給了卡倫奇了,這麼多年過去了,要是他還活著,算起來已經是個十八歲的少年了,不知道他是死是活?唉,現在我哪還有心情想他還是想想自己吧,再找不到避風的地方,我說不定會被凍死,雅葛斯,你找沒有找我啊?東張西望……黑暗中彷彿出現了一些游離不定的幽光,是不是遇上野獸?紅雪突然放開蹄子飛奔起來,我緊緊地抱住了它……
不知過了多久,我正在迷糊之時,隱隱聽見有人在呼喚,是在呼喚我的名字,我四下張望,一點火光在黑暗中特別醒目。有人找我來了,是雅葛斯嗎?不管是不是,我的恐懼之情戰勝了一切,連忙回答:「我在這兒,雅葛斯!」很快,一人手舉火把風馳電掣般地趕了過來,藉著火把的光芒,我看清楚了,啊,是波利科!
他一看到我,露出歡喜無限的神情:「鳳儀,我終於找到你了!我好擔心!你冷不冷?快把我的披風裹上!」一邊把他的披風解下來扔給我,我連忙用它裹住身體,啊,太溫暖了,這披風還帶著他的體溫……
我說:「雅葛斯呢?」
波利科道:「陛下根本不知道你離開大帳了,他正在和將士們處理赫峰城的事。是孟奇告訴我他看見你騎馬離營,到現在沒回來,我慌了神,馬上出營來找你來了。謝天謝地,終於找到你了。我們回去吧!萬一遇上迪倫人的殘兵敗將或者野獸那就糟了。」
我突然想哭:雅葛斯根本不關心我,你居然連我離開了都不知道!更別指望你能夠來找我了!要是現在出現的是你,我一定會不顧一切地向你懺悔,懇求你的原諒,保證不犯錯誤,只為了能夠留在你的身邊,可是為什麼偏偏不是你?波利科,你對我情深意重,加上這次,加上你奉齊格斯之命救我那次你對我已經有五次救命之恩,從前要不是你救我,也許我已經葬身狼腹,或者死在閏卡敦手上,或者摔死在雪谷中了,還有那晚在驛站要不是你我也不知會怎樣。我怎麼報答你的真情?雅葛斯,你是我的丈夫,應該是我最親的人,可是你對我的關心比起波利科來差得遠了!你根本就沒有關心過我,甚至沒有試著瞭解瞭解我的心,枉我對你一片癡情,全心全意地關愛著你!既然這樣,我苦苦地想留在一個對我漠不關心的人身邊有何意義,還不如趕快回到女兒身邊,至少女兒是全心全意地愛我親近我的!能夠被人愛著,那才是人世間最大的幸福,榮譽啊權力啊,我都不稀罕,可是這偏偏是雅葛斯最看重的!
波利科道:「怎麼啦?別發愣了。鳳儀,我們還是趕快回去吧!荒野之中不安全的。」
我突然無名火起,叫道:「我不回去!」雅葛斯,你連我走了都不知道,更別說來尋找我了,我還回去幹啥!?我撥轉馬頭,催馬快行!波利科邊叫邊追,他臨時找來的一匹馬哪兒及得上雅葛斯千挑萬選的紅雪的腳力,很快被我遠遠地拋下。波利科不死心,一邊喊一邊吧緊緊地追了上來。
前面有一條河,河邊有人!他們點著火把,約摸二三十人,正在河邊飲馬。藉著火光,我清清楚楚地看到他們穿的是迪倫人的服裝,糟了,這是迪倫人的援兵探子還是潰兵?無論是什麼兵,我手裡只有一根馬鞭,騎術又不怎麼樣,完全沒有反抗餘地,豈不被他們活捉?就算波利科趕上來,他一個人打得過幾十個人嗎?一個人單挑幾十個還能夠贏的,是武俠小說神話故事裡常見的題材,可惜我是活在現實的世界上不是活在武俠小說裡。還是趁著他們沒有瞧清楚我,快跑吧,反正我的馬比他們快!慌不擇路,朝山裡沖了去。只有山裡能夠藏住人。
好像他們沒有注意到我,也沒有人來管我,我很快就跑出了好長一段路。嗯,怎麼身後傳來打鬥的聲音呢,不好了,波利科在我後面,豈不是正好撞上?我急忙回頭,果然不出所料,那群迪倫士兵正在追打波利科,波利科一邊打一邊跑,他顯然發現情勢不利,三十六著,走為上著。
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因為我的任性,我們早就回去了,波利科怎麼會陷入危險之中?我要是在這種情況下跑掉,實在是太沒義氣了,無論如何得救他,可是我手裡只有一根馬鞭子,怎麼救啊?靈機一動,現在風向有利,不如我……我跳下馬,用披風包了一包沙子,躲在石頭後面。
波利科剛剛跑過,我就衝了過去,將一包沙子在他們中間亂灑。顯然這群人猝不及防,沒有想到我會來這麼卑鄙的一手,個個中招,連馬的眼睛都被我拋進了沙子,人人急著要清理出沙子,場面頓時混亂起來,顧不上來追波利科了。波利科叫道:「快走!」我急忙跳上紅雪,兩人一起向山裡奔去!
不好,他們朝我們兩人射箭!波利科用長矛撥打著箭枝,迅速地遁進了山林中!我鬆了一口氣!這下子他們不容易找到我們了。
我們躲在山林深處,藉著他們手中的火把,可以很清楚地看出他們的行動,那些士兵們衣服並不髒亂,神情也不慌張,是迪倫援兵派來的探子的可能性顯然要比是潰兵的可能性大,潰兵跑還來不及,哪有閒情去飲馬和追逐我們?他們徘徊在林外,顯然,他們不敢輕易進入林中,怕中了我們的埋伏,他們也不敢放火燒林,因為那樣一來必然引來雅葛斯的大軍,這樣一來他們的任務也就不可能完成,反而會打草驚蛇。那群士兵在林外徘徊了一陣,終於退走了。
波利科突然輕輕地哼了一聲,我說:「你怎麼啦?」
他說:「剛才被箭劃破了右手臂。不要緊的。現在我們先回去吧!」
我說:「你受了傷,還是先找個地方替你處理一下傷口再走,要不萬一感染了就糟了。處理完了馬上就回去。」我可再也不敢使性子了,害了自己倒罷了,連累了波利科就太過份了。處理完他的傷口就立即回去,否則我是有夫之婦,和波利科在外待上一晚,什麼閒言碎語都會出來的,雅葛斯一定更生氣。
我們找到了一個山洞,山洞前還有一條小溪,太好了。我隨手撿了些枯枝,波利科拿出火石,在山洞中點了一堆火,藉著火光,我從懷裡掏出手絹,到小溪裡去沾了水,波利科捲起袖子,乖乖地讓我給他洗去傷口的血污,波利科的手輕輕地顫抖……不知怎麼的,我的心也在顫抖,我輕輕地咬了咬嘴唇,竭力寧定心神,用手絹進行包紮。他低著頭,輕聲說:「謝謝!」我說:「謝什麼謝?你是因為我才受傷的,我當然應該給你治療。」不知怎麼的,我突然想起從前為雅葛斯裹傷的情景,唉,不知道雅葛斯現在在幹什麼?
我站了起來,對波利科說:「我們走吧!」波利科道:「走哪兒去?黑夜山林裡怎麼才能夠走上大路?你不怕又遇上迪倫人或者野獸?我一個人可保護不了你!」我說:「你什麼意思?」
波利科道:「我的意思是今天晚上不離開這個山洞,等天亮再說。」
我嚇了一跳:波利科安的什麼心?我今天晚上不回去,明天再回去,雅葛斯會怎麼樣?我沒鬼都變成有鬼了!畢竟我是雅葛斯的妻子啊,我怎麼能夠跟其他的男人在外過夜?我說:「不行!我是雅葛斯的妻子,我必須回去!」
波利科道:「鳳儀,你不是雅葛斯的妻子,只是他的一個女人而已!」
我好像被人當頭一棍,說:「波利科,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波利科道:「我當然知道,你不是雅葛斯的妻子,你和他成婚了嗎?有冊封典禮嗎?有璽綬嗎?有詔書嗎?什麼都沒有!他說你是王后你就算是王后了?四海萬國哪個國家是這樣娶妻的?何況一國之母?你知道有多少人在暗地裡取笑你嗎?笑你自我感覺良好,其實你根本什麼都不是!鳳儀,他跟你說到了天堂之城再娶你是不是?可是我敢打賭,到了天堂之城,他又會找別的借口來推遲這段婚禮,到最後找一個合適的時機把你給甩掉甚至會害了你的性命……」
我打斷他的話說:「不會的,他會講信用的。他愛我!」
波利科道:「怎麼樣說你才相信?他是在利用你!他要真的愛你,為什麼遲遲不立你為王后,讓你像個情婦一樣跟著他,名不正言不順是什麼意思?同樣的錯誤犯了一次又一次,明知你很自尊,卻偏偏一次又一次地趕你走?他又是什麼意思?有很多人勸過你,他最愛的是權力,貪戀權勢的人哪會珍惜愛情!他不是一個值得女人愛,值得女人托付終生的男人!偏偏你就像被什麼蒙住了心一樣,死心塌地地相信他,愛他!愛情當真令人盲目!為什麼你要全心全意地去愛一個根本不值得愛的男人,卻把全心全意對你的人拋諸腦後……」
我說:「你在說齊格斯嗎,我確實對不起他。至於雅葛斯趕我走,那是我說錯了話,也有不是的地方,不能全怪他……」
波利科道:「你還再幫他說話。你再有什麼不對,也是他的妻子,這個世界上哪有男人會輕易地趕走他的妻子?除非他不打算跟這個女人過下去了!」
我說:「波利科,夠了,我不想聽。你要是再說我就走了,一個人走。」我心裡只是想哭,我覺得波利科說的是真話,可是我不想相信,不願意相信……
波利科輕輕道:「鳳儀,不要走。跟我說會兒話……」
我說:「好,你不說雅葛斯的壞話。我就跟你說會兒話。」我心裡想:「雅葛斯,你說過,如果我下次再出走,你就不會來找我了!看樣子你真的沒有派人來找。既然打算不回他身邊,直接回寒都,那麼陪陪波利科說說話也行,其實仔細想想,波利科也沒有亂說,夜深之時,我們又迷失了道路,離開山洞的保護更加危險。好吧,反正我也不是個拘泥傳統的女人,只要我和波利科問心無愧,怕人家說什麼?我心裡又隱隱有一個想法:雅葛斯,我就要看看,我和波利科在外待上一晚,你準備怎麼對我!你包養了成千上萬的女人,又那樣對我,難道我和波利科說說話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