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現在不是說這些話的時候。我沒有事,波利科為了救我受了傷,趕快把他救上去請醫生救治。」
雅葛斯說:「我知道,我知道。諾威斯,風若斯,你們兩個把波利科帶上去,請巴滋醫生馬上救治。鳳儀,我帶你上去。」
山谷裡還有幾個剛才被雪打下來的士卒。這次雪崩並不是很厲害,落下的雪也不多,他們也跟我一樣,是順著斜坡滾下來的,跌入雪谷中,都保住了性命,雅葛斯命令也把他們救了上去,這次沒人送命,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看著風若斯把自己和波利科用繩子捆在一起,被人先拉了上去,這才放了心,雅葛斯也用繩子把我和他捆在一起,拉了接繩子,上面的人接到信號,把我們往上拉。雅葛斯一手拉緊繩子,一手抱住我的腰,盡量減少晃蕩。他在我耳邊說:「別怕,很快就上去了。」只覺得雙足突然凌空,空蕩蕩地好像飄了起來,我把他抱得更緊,閉上眼睛,在這個時空裡,我唯一的依托就是他了,我盡力去感受他的溫暖……
這幾天我吃夠苦頭,你卻一直不在我的身邊,今天我滾下懸崖,你總算回到了我身邊,只要你時時在我身邊,只要不連累別人(今天我就連累了波利科),我寧願天天滾懸崖,這樣你就不會離開我的身邊了,我吃再多的苦頭也不枉了。
這段時間最好過得越慢越好,讓我好好地賴在你懷中,享受你的溫存……可是我剛剛這麼想,上面的人就已經七手八腳地把我和雅葛斯拉上去了,原來這麼快就上來了,這懸崖怎麼不再深一點?
我站在山路上,回味剛才的溫存,手指頭都不願意動一下,軟軟地偎在他的懷中。雅葛斯大約以為我還在後怕,拍拍我的肩膀,安慰我說:「別怕,沒事了。今天晚上我們到了宿營地,好好休息一晚。明天的路不難走,只要一出山你很快就會忘了這段經歷了。」
他怕我再出意外,一直守在我身邊,扶著我從剛剛打通的山道上慢慢地走下。這些日子來,我怎麼一直沒有覺得這座山的風景是如此的秀麗?但見雲霧繚繞,似夢似幻,青山綠水,令人心曠神怡,雪山猶如冰雕,似水晶般晶瑩剔透,空氣中飄來的儘是山林的清風,泥土的浸芳,耳中聽到的儘是小鳥的歡歌……
我對雅葛斯說:「這兒的風景真是美極了。」
雅葛斯微笑說:「因為你開心,只要你開心,什麼風景都是美的……」
我笑道:「然也!」這句話我是用漢語說的,雖然雅葛斯能夠聽懂漢語,可是我這麼文縐縐的一句古文,料想他也聽不懂,果然,聽到我說這句話,他只是笑了笑,並不接口。
有雅葛斯在一旁,這道路頓時變得好走了許多,我腳步也輕快起來,好像沒走多久天就黑了,到了宿營地紮營。
在帳中休息了一會,晚餐還沒有端上來,我對雅葛斯說:「反正還要待會兒才吃飯。波利科受了傷,趁這個時候我去看看他。」
雅葛斯說:「你這麼關心他幹什麼?他沒有生命危險的。」
我說:「他是因為我才受的傷啊,我當然應該去看看他,表達我的感激。」
雅葛斯說:「好,你去,你去就是。作為妻子,作為王后,不陪著你的丈夫,你的國王,卻對另外一個男人牽腸掛肚。簡直不成體統!」聽起來滿含怒意。哼,我頓時也火了,有什麼不成體統的?你跟別的女人顛鸞倒鳳就成體統了?我只是為了向我的救命恩人表達一點感激之情,你吃什麼乾醋,發什麼脾氣?在我最需要你的時候,你作為我的丈夫,到哪兒去了?鬼影子不見一個,可盡到一點丈夫的責任?我也不理他,一掀帳簾,走了出去。身後,彷彿聽到雅葛斯把什麼東西提起來扔到地上的聲音……
找到波利科的帳篷,正巧看見阿伊娜掀開簾子走出,她一看到我,滿臉歡笑:「王后,您來看我哥哥。他剛才睡了一會,才醒過來,還念叨您沒事吧。看到您,他一定會很高興的。」
說完這句話,阿伊娜高高興興地掀開簾子,把我迎進帳中。
燈光搖曳之下,只見波利科面色蒼白,躺在榻上,眼睛閉著,唇邊似乎還有一絲微笑,他的雙手放在胸口,胸脯輕輕地起伏……一切都顯得那麼寧靜,那麼隨意,他好像根本沒有將傷勢放在心上,反而很開心一般。
阿伊娜說:「哥哥,王后來看你來了。」
波利科睜開眼睛,倏地坐起,在那一瞬間,他的面容上似乎閃過一絲痛苦的神色。阿伊娜趕快上去扶住了他,讓他靠在自己肩頭。波利科對我說:「謝謝你能來看我……」
我說:「你還是躺下休息吧。你受了傷,是因為我而受傷的,我當然應該來看看你。」
波利科說:「陛下高興你來看我嗎?王后,您還是回去吧,千萬不要因為我傷害您和陛下之間的感情……」
多謝你,波利科,你這個時候還在為我著想,難道你的心裡不希望我能夠來看你嗎?不要說我一向視你為兄長般看待,就算我們只一面之緣,你為救我而受傷我也該來看你,向你表示感激之情,常言道:滴水之恩,湧泉相報,滴水之恩尚且如此,何況救命之恩?我對救過自己性命的人竟然不聞不問,簡直就是喪盡天良,豬狗不如的行為,這種事情我陸鳳儀可做不出來!
我在波利科榻前的小椅子上坐了下來:「謝謝你,波利科。你救了我,我來看你是應當的。你不用擔心我,無論他是不是高興,我但求心之所安,義之所至,豈能管得了俗人閒語。你的傷不要吧?」
波利科眼睛彷彿泛起了光彩,說:「我不要緊。巴滋醫生說,只是受了些震盪,不是很嚴重,休息十多天就沒事了。」
我微笑說:「那真是謝天謝地了。如果你因為我受了重傷,我很愧疚的。這是你藥罐嗎?吃過了沒有?」
波利科說:「已經吃過了……」
正在這時,只聽雅葛斯在身後說:「看也看過了,也證實他沒事了。天也黑了,也該吃晚飯了,還不回去嗎?你打算在這兒呆多久啊?」
我站起來,對波利科說:「波利科,你好好養傷。等有時間,我再來看你。」我朝他笑了笑,揮揮手,轉身從雅葛斯身邊擠出了帳篷,也不向他多看一眼。
雅葛斯追上來:「你還很生氣?生什麼氣?」
我說:「你自己知道。」
雅葛斯拉著我的手說:「你是我的王后,我們兩個在這裡吵架,傳出去多難看,你要跟我鬧,咱們關起門來吵。」
我說:「跟你吵什麼?我才不跟你吵呢。你自己亂七八糟,反倒打一鈀,莫名其妙地吃乾醋。雅葛斯,你是我的丈夫,在我最需要你的時候,你到哪裡去了?你還怪我,這些天來,如果不是波利科,我可慘了,你……你……雅葛斯,你才真的很過份……」我一邊說,一邊加快腳步,走進帳篷。
雅葛斯跟了進來,狠狠抓住我雙肩,抓得我好不疼痛,他把我的臉轉過來,和他面對面:「鳳儀,你怪我沒在你身邊?我是一國之君,一軍的統帥,不僅僅是你丈夫。我整天跟你在一起,將士們怎麼想,我到底準不準備統率他們?我早就跟你說過,你別指望我整天守在你的身邊,我有很多大事要做!要我總是在老婆身邊,我做不到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怎麼這些天來你總給我臉色看,還跟波利科眉來眼去的。你知道人家怎麼說我?又怎麼說你?天下人的嘴巴有多難聽你知道嗎?那些老百姓什麼話都說得出來,他們最喜歡談論的就是上層人物的私生活,聽到那些話,你氣都要氣死。全是些無中生有,捕風捉影莫名其妙的話,一點根據都沒有,只憑嘴巴說得出,他們根本就不管這是不是對別人的誹謗和誣蔑。霍坦夫城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沒聽到過那些難聽的話是不是?我把你遮蓋得密不透風,不希望你受到任何傷害,你怎麼就一點不理解我的難處?我為什麼一定要把你帶在身邊,也是為了保護你啊。鳳儀啊,我為你付出了太多了,你卻一昧地由著自己的性子……你為什麼要這樣啊,你理解理解我好嗎?鳳儀,我的愛妻啊!你要我怎麼說你?怎麼對你才好?」
真的嗎?真的是這樣嗎?我是不是太不識大體了,讓雅葛斯為難?我說:「真的嗎?雅葛斯,我是不是真做錯了?可是你怎麼說得這麼難聽,我啥時候跟波利科眉來眼去的了?」
雅葛斯笑了,說:「你沒跟波利科眉來眼去,我知道,哈。鳳儀,你明白就好……不要再使性子了。波利科不會有事的,養上十來天就沒事了,你不用再為他擔心。我知道你心好,有恩必報,可是在這個時候,你還是不要再去看他了,若是擔心他,讓阿伊娜給他送些東西就可以了。知道嗎?」
我點了點頭,把自己躲進他的懷中:「雅葛斯,是我錯了。你放心,我不會再使性子了。」
雅葛斯抬起我的臉,在我唇上深深一吻:「鳳儀,這才是我最可愛的愛妻啊……」
自從發生了落崖事件之後,雅葛斯便一直沒有離開過我的身邊,我自己倒覺得有點過意不去,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我把他拴在自己身邊,倒顯得太小器,不識大體知大義了。我勸他去照應全軍,他卻說最難走的路已經過了,後面的路沒什麼險阻了,不用他再去鼓勵安撫,現在他最擔心的是我,等下了山再說。
有他在身邊,我的腳步都輕快起來,好像也不覺得這路多難走了,走了兩天,終於走出了龍盤山,這下不用再用腳走了,自然有別的腳代替我自己的腳走路,所有的將士們當然包括我都騎上了馬,也就輕鬆多了。
在平坦的路途中走了兩天,居然又進入了沙漠!
我除了在電視上看到過沙漠,從來就沒有在現實中見到過沙漠,這就是沙漠?
眼見呈現的是一片金黃,無數連綿起伏的沙丘,極度的空曠,極度的寬廣,極度的簡單。不知道邊際何在,不知道時空如何的交錯。天地間,除了金黃沙丘之外就只有天空的藍色,從未想過天下景觀的顏色也可以如此的單調,可是這種簡單的顏色搭配在一起,反而有一種說不出的震撼人心的美。人在天地之間是何等渺小,何等微不如道,比如一爛細沙,融入沙漠之中再也無法尋覓。
四周,非常的安靜,太陽照在金色的沙丘上,晃得人的眼睛都熾痛。試著在沙漠上走了幾步路,鞋子穿得很厚,可是沙漠的熾熱仍然讓我的雙足感受到它的威力。
在進入沙漠之前,雅葛斯命令所有的將士都把隨身的水壺裝滿,因為根據嚮導的說法,過龍盤山不過只需要六七天,過這片大沙漠至少得二十多天,還有可能更長,沒水可不行。水一定節約著用,更慘的是,沙漠中幾乎沒有植物,沒有柴,也無法生火,雅葛斯命人準備的是乾糧和肉乾,這些東西沒水就著更是難以吃得下。
原本只是三月的天氣,可是這見鬼的沙漠卻熱得讓人揮汗如雨,洗澡成了最奢侈的最不切實際的想法,人身上的汗臭襯著馬匹身上的氣味,整個隊伍一片臭氣。雅葛斯自己身上倒不怎麼臭,反而有些香噴噴的,和別的「臭人」(包括我)一比,簡直就是個香寶寶。艾婭萍提絲給他的香料他用了二十幾年,每個毛孔都浸入了這種香料的氣息,完全壓住了他身上的汗臭。我向他討了整整一瓶香料,以前我每次洗澡,只需要放兩三滴,可是現在,我無法洗澡,只得在每天臨睡前用毛巾沾一點點水擦一下身上的汗漬,然後用上十來滴香料,掩蓋我身上的汗臭味。否則我真不好意思在雅葛斯這個香寶寶身邊睡覺,怕半夜裡把他臭醒。幸好人的鼻子有「入鮑魚之肆,久而不聞其臭」的優秀基因,聞慣了這怪味,也就不覺得什麼了。
見鬼的沙漠,白天熱得可以在地上煮雞蛋(雅葛斯的軍隊裡居然真的買了不少雞蛋,白天就著地熱來煮蛋吃),晚上卻冷得呵氣成冰,又找不到可以生火的柴,大家只好擠在一堆,借人體的熱力來取暖。
更糟糕的不是冷熱交替大,也不是吃的東西少,更不是人人臭氣熏天,就像被從臭泥塘撈出來一般,而是沙漠中的狂風,那風一吹起來,整座沙丘都改變了模樣,人在呼吸之中,整個呼吸道都痛,每次狂風過後,嚮導都要花很長時間才能夠辨認出方向,帶領我們繼續前進。
走了一兩天,實在熱得受不了,將士們中有中暑的,雅葛斯只好命令全軍在黎明和黃昏時行軍,白天和夜晚都休息,積蓄體力。
最讓我欣慰的是,雅葛斯一直陪在我的身邊,有時甚至和我共騎。有時候他也去照應一下軍隊,但過不了多久又會回到我的身邊。有他在我身邊,吃再多的苦頭我也受之若怡。
波利科被抬著養傷,我和雅葛斯一起去看了他兩次,還好,他恢復情況良好,看來不用多久就可以復原。
走了近一個月,受盡了冷熱煎熬和啃乾糧的苦楚之後,希望似乎在前方,照理說應該可以走出沙漠了,豈知仍然遙遙無期,在深刻檢查原因的大會上,嚮導低著頭,臉色蒼白地承認,有可能走錯了路!許多將士們聽到這個消息,氣得大罵,他們攜帶的水早已消耗將盡,聽說全軍將士只剩下幾壺水了,再找不到出路,將士們非渴死不可。
雅葛斯自己倒十分沉著,一點也不慌亂,只安慰了嚮導幾句,讓他重新找路,又對將士們大加鼓勵,對他們說,實在不行,大家還可以殺馬,喝馬血,再堅持幾天,相信我們一定可以平安走出沙漠。
晚上,他回到我們的帳中,把一壺水交給我:「鳳儀,這壺水給你。我可以不喝,可我不能讓你喝不到水。唉,我選擇這條路走,本是為了給孚羅人一個奇襲,一個心理上的震懾,誰知道會遇上這麼多困難,連累你吃了這麼多的苦頭,還差點送命。鳳儀,我很後悔,真應該把你留在寒都……」
我急忙按住他的嘴:「我願意跟你在一起,我早就說過,吃再多的苦我也不在乎。你為什麼一定要走這條路?」
雅葛斯說:「除了可以減少一路上的拚殺之外,最大的原因就是孚羅人認為這條路是條不可穿越的死亡之路,所以他們從來不在這條路上設防。只要我平安到達,孚羅人一定會認為我有神助,對他們的心理是種最強的震撼。如此一來,他們很可能不戰而降,就算抵抗,也不會很激烈,這種服膺的心理,對我將來的統治穩定會有很大的作用。我想把孚羅當作我的糧倉,我最大的後勤保障處,能夠不戰而屈人之兵,是最好的。我寧願冒點險。鳳儀,相信我,我一定要帶你和將士們平安走出沙漠!」